苑玥留给司徒柏的最终只是一个消瘦的背影,司徒柏缓缓收回伸出的手,面颊微红。苑玥当然不知道,这是司徒柏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一个女子表白心迹,虽然说得不明不白,但也是司徒柏辗转反侧思前想后了许久之后才最终下定决心说出口的请求。虽然被苑玥拒绝,但是司徒柏心中比失落更多的,是浓重的欣赏和敬佩。已经对司徒柏的身份地位有所了解的苑玥当然不再是此前一无所知的猜测,摆在眼前的现实,即便是在江山割据的情况下,依旧是十分诱人的蛊惑。能够成为皇子身边唯一的女子,她的答复竟然是眉毛都不挑一下就直接回绝了,没有出口不逊,但也没有曲意逢迎,僵持不下的局势,其实对于苑玥而言才是最好的局面,而她也毫不犹豫的占据了这个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局面。
在司徒柏的预想之中,就算苑玥回绝了自己的提议,也绝对不会是这副模样。
按照常理来说。如果苑玥出身卑微,眼下能够一步登天攀上枝头变凤凰,何乐而不为呢,荣华富贵转眼就抓在了手中。就算日后司徒柏不幸兵败被俘,苑玥也可以一推三不知,说自己只是被霸占的可怜女子,再哭诉一番败军之将的种种恶行,还能哭求新君大恩大德给自己指定一门好亲事,而后相夫教子过上不错的日子。如果苑玥出身大户氏族,那么眼下的情况其实对于她来说,就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搭上皇子身边红人的身份,虽然司徒柏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只要能够留在一支势力的最顶端左右徘徊,总会有机会一试究竟的。别的不说,至少苑玥可以通过自己靠近蕴煌城现在真正的主事之人司徒垣辀。司徒垣辀虽然对于小皇女司徒梣极为有礼数,但是并不代表他没有欲念。司徒垣辀与自己一样都是正值青年的年轻男子,对于一些事情,能够一时一刻严格要求自己,并不代表能够时时刻刻的对自己刻薄。只要能够靠近他,想必司徒垣辀那样温润的性子,也不会给苑玥什么难堪。
更何况,司徒柏心中清楚,司徒垣辀对于苑玥的观感还算是不错的。特别是那一夜,司徒柏离开蕴煌城之前,最后一次坐在屋顶上观星望月,司徒垣辀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派遣小厮们送来吃食儿,而是亲自端来了东西陪伴司徒柏,司徒柏便知道这位延亲王是有话要说。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司徒垣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之后却不是问司徒梣的事情,却是问起了苑玥。司徒垣辀从衣袖里拽出一张有些皱了的大字,询问司徒柏这些字当真是苑玥的字迹?司徒柏看了一下,确认无误之后,点头称是。司徒垣辀便没有再说什么。之后再开口,便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东拉西扯。谈了很多很私人的事情。
司徒垣辀曾经是个很脆弱的人。这是司徒柏对于他最深的印象。司徒垣辀口中最长出现的人就是双生哥哥司徒垣舫。而这位双生子的失踪,成为司徒垣辀心中最大的痛。司徒垣辀并没有说明,可是司徒柏还是从其他的渠道得知,司徒垣辀从来也没有放弃寻找哥哥司徒垣舫的下落。每个月都会有一支数人的队伍派出,哪怕只能带回微乎其微的一些线索,司徒垣辀也决不放弃。就在十日之前,曾经有支队伍传来消息,有个酷似司徒垣舫的男子出现在了歆国最东方向的边缘渔村枵危县。司徒垣辀无法脱身,只能让身边的总管前往查看。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司徒垣辀只能寄希望于上天。有些事情,司徒垣辀和司徒柏心中都十分清楚,指望着人力,恐怕已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能够期待着的,也只是一线之间的生机,是生是死,全凭天意。可是……一个弑父又弑祖的逆子,真的会有什么所谓的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开恩吗?司徒垣辀临走前的最后一刻仔仔细细的凝视着司徒柏好一会儿,最后赠给司徒柏一把折扇。折扇的扇面上是一只很小巧的青鸟,在歆国的典故中,青鸟是两情相悦时才会成对儿出现的吉祥禽鸟,象征着百年好合成双成对。司徒垣辀幼时不知从哪里看来了这种图案,便日日缠着双生哥哥给自己画在扇面上,起初司徒垣舫自然是不肯的,因为这种图案通常不是女子绣在送给情郎的香囊上,就是出现在男子送给女子的定情玉佩上,哥哥送给弟弟这种图案,成何体统。但是最后司徒垣舫抵不过弟弟的撒娇耍赖,还是送了他一副带着青鸟的扇面。
“城主大人这样做并不合适……”司徒柏并不想接过这把折扇,只是,司徒垣辀递过来的手却一直不曾收回去,只是等待着司徒柏从自己手中取走扇子。虽然将折扇递给自己,可是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吧,司徒垣辀的脸上突然横空出世的寂寞和悲伤。
司徒柏在那一刻突然想通了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打扰小皇女的原因,虽然双生子对于梣儿的爱恋让他们一致决定不择手段也要让梣儿自由,但是当两人之中一人突然不见踪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剩下来的人才突然发现,其实兄弟之情才是最为重要的。并不是司徒梣对于司徒垣辀而言,在没有任何吸引力,相反的,正是因为极深的爱和敬重,司徒垣辀选择等待,等待着司徒梣能够接受自己,也等待着一直是自己依靠的双生哥哥能够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这样的等待,真的能够迎来他想要的那个未来吗?
司徒柏收好折扇的同时,强压着将自己脸上几乎要走漏的风声强行压了下去。
苑玥没有看上自己能够举手之劳给与的这些,也就是说,在自己没有任何东西被苑玥窥觑的情况下,她仍然留在了这里。
为了什么?
喜的是苑玥留了下来,忧的是司徒柏并不清楚苑玥究竟为了什么留在自己身边。没有理由,就意味着苑玥随时随地可以离开自己。自己离开蕴煌城之前,小皇女曾经说过,这是自己第一次离开她的视线,让自己单独行动,当然是想要分兵出击,得到能够得到手的最大的利益。苑玥是司徒梣想要争取到手里的,为此不惜让司徒柏刻意靠近她,甚至对苑玥一人曝光司徒柏的男子身份,都是为了取信于她。可是司徒梣始终没有说清楚,为什么一个侍女会引来她如此费心劳神。
费心到,司徒柏没有想到的地步。
“皇兄,必要时,身体只是外物而已……”
“皇兄,如果,到了最后她还是没有完全的在你的掌控之中,那么,这样的女子绝对不能留下,一定要趁早除掉她……”
“皇兄,如果日后江山最终真的到了你我手中,希望你到时候能够放梣儿自由,我要的自由,不是希望皇兄将梣儿嫁娶一个如意郎君,皇兄心中应该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皇兄,如果真的有来世,梣儿希望,自己不再是皇族女子……但是如果那样就无法与皇兄相识的话,那么再活一次,梣儿还是愿意承受这一切,愿意同皇兄走这一遭……”
似乎突然想通了一些什么,司徒柏起身追到外面。
“苑……”正开口的同时,一队巡查的侍卫从旁经过,司徒柏不得不将所有的话吞回腹中,改口说道,“郡守大人,属下有事回禀。”
一丝无奈,苑玥回头的同时突然醒悟司徒柏即将开口的话,可是自己又能怎样?论武力,自己眼下还不是司徒柏的对手,自从上次与司徒柏交手之后,苑玥每日更加勤奋,时常会主动找司徒柏过招。司徒柏终日与苑玥黏在一处,自然也不会推脱这一点小小的请求。而苑玥狠下功夫却让司徒柏有些心惊。按说急于求成是习武的大忌,但是苑玥急于求成的习武却并没有出现根基不牢这样的事情,司徒柏当然不知道,苑玥手中的古籍与旁人所学的平常招数并不相同。古籍所记载的楚家家传武功,其实是需要多年研习才能有所精进,关键在于要一下便用心钻研,因为往往是年纪越大越急于求成,反而无法安下心来,偏偏苑玥对于世事并不如何练达,几乎与未成年的孩童心性的单纯可以平分秋色,而苑玥在楚飒身边的那段时日又是一生之中最为安逸的一段时光。虽然当时没有习武,却是日日看着楚飒慢条斯理的习武习字,在苑玥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因此苑玥虽然用功求成,所学却格外扎实。
苑玥也十分明白,自己没有一样足以和司徒柏相抗衡,因此司徒梣才会放心的让司徒柏跟自己独处。一个连自保能力能没有的人,凭什么能够轻取旁人性命?
两人之间的秘密,或者默契,是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看出的谜。
苑玥微微点头,但是手指的方向却是郡守府的另一端,示意司徒柏自己打算散步,边走边说的话,两人所到之处都有侍卫经过,司徒柏应该不会那么明睁眼漏的将自己不想要知道的事情清清楚楚的直接讲出来才对。
脸上微微发热,司徒柏知道自己将要开口说出的话是十有八九要被苑玥拒绝的请求,但是,最终还是要鼓起勇气去尝试。这种事情并不是两情相悦的心知肚明,带着很大的成分是自己主动提起,然后又贴了过去,因此只要开口,就是长久不间断的黏人跟紧,否则,再一次开口只怕会惹来苑玥更多的不快。
歆樾十九年,春二月,江亭郡郡守府邸,后花园。
作为最先被休整的后花园,这里眼下就是整个郡守府人最少的地方。苑玥走到这里时,缓缓停下了脚步,等待着司徒柏开口。
歆樾十九年,春二月,江亭郡郡守府邸,后花园。
从来顺水推舟轻而易举,逆流而上却是难比登天。
司徒柏开口的一刻,苑玥眼中盈盈而起的笑意与心中同时突起的寒意,竟是正比。司徒柏,苑玥心中再一次锁定住眼前流露出坚定意念的年轻男子,你可知道,这样的选择,对你而言,只是一时一刻的优势,但是此后失去的,恐怕,并不是你想要付出的代价,你明白吗?呵……自然是不明白吧,不然也不会做出这么糊涂的决定,向我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是觉得这样做,对我来说是你的诚意的展现吗?可惜,现在的苑玥,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苑玥了,现在的我,如果还会将这种小恩小惠当做天大的善意,只怕是以后要死上多少次都怨不得别人了吧!
片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