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玥，就是这里了。”蒙在眼睛上的一层又一层密实的黑色布巾被司徒柏小心翼翼的拿下，苑玥这才看清楚，原来不只是自己，连司徒柏的双眼上也蒙着同样的东西。难道是刚刚过来的一路上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够被双目直视的？所以才会这么繁琐的挡住一切。苑玥当然清楚，人的好奇心有多么的强烈，越是不让一个人看的东西，就算原本没有什么，那个人只要知道是不能够触碰的禁忌，就越是想要靠近去看看那个到底藏着些什么。司徒柏能够将自己带来这里，至少应该是并无恶意。像是这样费心费力的将自己关押在这里这样的事情，相信司徒柏是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自己，经过很多时日的接触苑玥对于司徒柏的行事作风多少有了些了解。按照司徒柏最常见的做法，凡事暂时没有威胁到自己，又在一段时日之内无法确定会威胁到自己的，司徒柏都会给与对方留下一线生机。虽然这样的做法看上去有些妇人之仁，但是，苑玥却觉得司徒柏如此为之，与自己的果断决绝正好能够互相适应。
依然记得，楚飒曾经在自己面目全非之时说过，这个世间，总是天无绝人之路的，无论被逼迫到怎样的地方，总是会在极难以辨别的细微之处留下一丝幸存的希望。从来不曾有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样完全天意美妙的事情，但是往往天随人愿，只要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就不要放弃。你的难关，也许只是旁人顺手拉扯一把的自在，而你永远不知道，在下一刻，自己的身边会出现哪个人伸出援手。
伸出援手……
苑玥就是因为这样的可能性，所以不愿意留下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存在。曾经善解人意又天真可爱的女子早已随风消逝在充满血腥和欺骗的时光中，而今站立在别人面前终日掩面的瘦弱女子有着最果决的杀伐之道，不会给任何犯下错误的人留有余地。为什么要留有余地？自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有谁曾经给自己留有过余地？从来不曾吧……确实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是，有些小小不然的错误可以原谅，而其他就完全不计入苑玥的考虑之中。浪子回头金不换？那些不过是戏词中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浪子若能回头，自然还是早就存有那份回转的心意，只是在为了自己找一个台阶下而已，也就称不上是浪子。若是不回头，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去考虑的意义，既不是吃捏呆傻，又不是疯人塔中关押的病人，那么，无论是怎样的原因，走上了不归路，怨不得天更加由不得人，不过就是自甘堕落罢了。
也就是在这点上，司徒柏与苑玥的最终选择不同。剥夺一个人的一切之后，再给与他最后一丝的希冀，就是留得一条命在。有时候苑玥也会觉得，这样做，还不如自己那样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一切。胜负输赢一目了然，但是司徒柏显然对于血腥的灭绝没有一丝兴趣。
如果一定要找出两种东西来形容司徒柏与苑玥，那么，显然司徒柏是万物循环无休的草木，而苑玥则是焚毁掉一切的火焰。
“我如今这副模样，又如何能够见人呢。”暗室的阴影中一个身影似乎是从床榻上面缓缓起身，有些吃力，但是很明显他推开了一边想要搀扶他的小厮。
苑玥突然觉得这个身影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并不是特别熟悉，但是这种感觉……为什么这种感觉会那么像是……
这张脸！
苑玥蓦地后退一步，如果不是离开蕴煌城的当日看到那个人来送行，苑玥根本没有见到过蕴煌城真正的主人的容貌，而眼前的这张脸，根本就是从司徒垣辀的脸孔上面一丝不差的扒下来的！这是怎么回事？苑玥望向司徒柏的神色中多少有一丝惊慌，将蕴煌城的城主囚禁于此？难道，司徒柏和司徒梣竟然想要夺权不成？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可以随意闹着玩的事情！要知道，蕴煌城的城主府邸中，司徒柏和司徒梣带来的心腹不过数人，而其他一概人等莫不是司徒垣辀从延亲王府带来的旧人，同时也将延亲王府中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带进了蕴煌城的城主府邸。这样混乱的局面，就算是延亲王司徒垣辀本人现在也不过是勉强压制得住，突然易主，只怕是蕴煌城会在大战之前就自乱阵脚，元气大伤！
“唐突佳人，是在下不对，在这里给小姐赔礼了。”连声音都几乎是完全相同！司徒柏，你到底是安了什么心！带我见一个与司徒垣辀如此相似的人！难道……你们竟然想要用这样一个将司徒垣辀的一言一行学得极像的男子把司徒垣辀取而代之……延亲王绝对不可能任由司徒柏和司徒梣这两位“皇女”的摆布，因此，替换掉他，摆上一个自己需要的傀儡，算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借用这张脸，来操纵延亲王府的势力，如果功成名就，自然可以走上飞鸟尽良弓藏的血腥清洗的道路，一旦失败也可以给自己谋得一条生路，假意一切都是延亲王逼迫自己所做，用投诚来换取新君龙颜大悦之后封个闲散王爷。进可攻退可守，你们还真是好算计！
司徒垣舫何其聪明，一看到苑玥的脸色在见到自己的一刻突然生变，而后看向司徒柏的神色之中充满了莫名的情绪，立即猜到了苑玥在想些什么。司徒垣舫并不傻，司徒柏两日之前就曾经说过，要将一名聪颖女子领来，希望自己能够倾囊相授，当时司徒垣舫还有意刻薄了一下这位皇弟，说是要的确聪颖的女子，又怎会甘心听从男子的摆布，教诲谈不上，只能说是大家一起研习一些古旧东西罢了。现在看来，原来司徒柏竟然是安了收留这女子的心思。
也许不是收留，司徒垣舫突然觉得，这位皇弟是想要被这女子保护……
随即摇头笑自己也许真是伤到了头脑，不然怎么会有如此设想。司徒柏再怎么不济，也是皇族嫡系，依靠自己的妹妹打下的江山或许还说得过去，但是，要靠一个临时出现的女子谋夺皇位，未免听上去太过不可思议。
“苑玥见过公子。”无论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自己不过是个小小侍女，先施礼，总归不会得罪了他就是。苑玥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施礼倒是让司徒垣舫眉毛一挑，这女子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苑玥，这位是，延亲王司徒垣辀的双生兄长司徒垣舫。”司徒柏适时插上的一句话，却让苑玥整个人呆立当场。
“！”双生？这在歆国是极为少有的事情……不对！苑玥强行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着，自己曾经在临汐城的百老客栈中听人提起过关于延亲王府之事。似乎确实是有两位公子……但是……为什么司徒垣辀会成为延亲王，而司徒垣舫却被困锁此地？
“昔日之事都已经通通过去，不必再提。如今延亲王只是司徒垣辀，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司徒垣舫的声音平静到苑玥隐约觉得他已经与死人无异。什么叫做没有半分关系！当今的延亲王是他的亲生弟弟！还有什么关系能比这样的关系更加亲密！
“皇兄，他，还在等你回去。”司徒柏沉默片刻之后，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尽管司徒柏也清楚，如果司徒垣舫真的动了心思要回到一向疼爱有加的司徒垣辀身边，那是谁也没有资格阻止的事情。但是，只怕大局将会立即生出罗乱。不说别的，单说是延亲王的旧部，多是拥护司徒垣舫这位兄长，眼下司徒垣辀才刚刚收服了他们，原因也正是因为他们觉得司徒垣舫已经不可能活着回来了，才退而求其次的接受了司徒垣辀，为了分散和稳住他们的势力，司徒垣辀也果断的启用了许多新将领。如果司徒垣舫出现，新旧部下互相倾轧，一城之中要分出两个甚至更多的派系，那么，不战自败。
“司徒垣舫是个怎样的人？”苑玥突然开口问向默默坐下的司徒垣舫，不出预料的看到司徒垣舫目光中闪过一缕悲伤。昨日如同昨日死？往往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在他们的心中都有始终没有办法放弃的那个人吧。
冒昧的问题。却并没有惹恼司徒垣舫。
甚至司徒柏还从司徒垣舫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和颜悦色的笑意。
“司徒垣舫是一个为了名女子甘心舍命相抵的人，虽然暗中给了那个女子她最想要的一切，却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再跟她相伴一生一世。咫尺天涯，不过就是想见不能见的等待罢了。”
司徒梣，这个自由，我亲手给了你。至于你的未来，我一并托付给弟弟照顾。事到如今，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可是，也就只能是这样。
走到这里，我司徒垣舫，认命。
歆樾十九年，春二月，江亭郡郡守府邸，暗室。
“甘心吗？”司徒垣舫，到手的东西又要拱手送人，而且“夺走”那个女子的还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你真的就此甘心吗？苑玥也知道这样的话，自己当着司徒柏的面前问出口，原本就是有些大逆不道的挑拔离间的嫌疑，但是，苑玥是真的想要知道，司徒垣舫为什么能够如此平静的放弃。司徒柏，你如今的种种选择，会直接导致我误以为你是信任我的，那么，我很想知道，你对我到底能够容忍到什么程度。
什么甘心？司徒柏看向苑玥的目光中有一丝疑惑，但却在下一刻看到司徒垣舫的笑容从脸上缓缓舒展开来。苑玥，即便是延亲王府从临汐城跟着司徒垣辀到了蕴煌城的旧人也没有几个知道这对双生子与司徒梣之间的纠葛，为什么你能够一眼看穿？只是身为女子才有的直觉吗？还是，你真的拥有那种让小皇女司徒梣都对你高看一眼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