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垣舫的笑意徐徐而来，一时间并没有急着答复，目光不是看向苑玥，反而落在了司徒柏的脸上。这位皇弟还真是……说该说他的运气太好呢，还是该说他是遇见了命里注定的贵人呢？有这样一名聪颖至极的女子相伴，就算司徒柏本身并不足以在乱世之中立足，也能够凭借她，赢得一席之地。心中微微一笑，司徒垣舫倒是觉得有些可惜，算是被司徒柏捷足先登了吧，否则，苑玥这般女子，自己倒是想留在身边做个贴身侍女。其实从司徒柏两日之前跟自己说想要将一名女子放在自己身边每日一个时辰开始，司徒垣舫就大概猜测到了司徒柏的意图。满以为自己当时以废人不足以为人师的理由已经推脱了此事，司徒柏却并没有当时放弃，而是表示让自己见过这女子之后再做打算。现在看来，司徒柏是早已做好了打算，知道这样的女子会引起自己的注意。也是，当自己知道现在这副身体不可能再配得上小皇女司徒梣之时，也曾经想过要了此残生，活下来，实在是太过意外。更加意外的是，搭救自己的人是司徒柏早已安排好的心腹，却不是弟弟司徒垣辀派来的接应。
闭上眼睛，看到的不是朝思暮想的司徒梣常常沉默无声悲伤到极点的神情，也不是自己要离开九死一生之时司徒垣辀几近崩溃想要阻止自己时的满脸泪水，反而常常是上一任的延亲王死时对自己最后出手的那招致命的杀意。
“司徒垣舫，你以为你自己逃得过吗？哈哈！想不到我一生杀人无数，最后竟然会死在自己的孙子手中！司徒垣舫，你真是我们司徒家的好男儿！我会在下面等着你们的！你和司徒垣辀！谁也跑不掉！”上一任的延亲王笑着说完这些话，就被司徒垣舫立毙当场，可是同时，延亲王袭来的那一掌，正中司徒垣舫小腹，躲不过，亦无法躲闪。舍得，便是有舍才有得。司徒垣舫没料到延亲王司徒楉擎已经是将死之人竟然还能打出内力如此浑厚的一掌，疼痛瞬间将司徒垣舫掀翻在地之时，眼前一片血光闪动。
司徒垣舫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很快便会在阴曹地府从新见到司徒楉擎，司徒江堇司徒江蓝三人，可是却并没有。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一片漆黑，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最初的两日里甚至连听都十分吃力，总觉得有些声响在自己耳边徘徊不去，但是极为细微，好似蚊虫一般的低语，常常将司徒垣舫折磨的心烦意乱。直到第三日午后，被人服侍着勉强用了些流食的司徒垣舫突然发现自己听到门外两名侍卫的对话。
“你说，殿下为什么要救他？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延亲王！不是说司徒氏皇族的嫡系与延亲王府并不如何亲近……”听上去这名侍卫的年纪大概比自己要小上几岁，司徒垣舫却听得有些糊涂，这是哪位殿下的势力？无论是哪位殿下，看到自己与司徒垣辀恐怕第一反应都应该是先杀后快以绝后患吧！怎么还会出手相救！侍卫所说的并没有错，延亲王府与司徒氏嫡系皇亲的关系并不如何亲近，自己兄弟两人虽然不抱有恶意，但是，延亲王司徒楉擎当年的夺妻之恨对于国君司徒樽而言，是永世都无法洗刷的奇耻大辱。
自己会被搭救的可能只有一种，就是眼下有人准备用自己去威胁司徒垣辀。而无论出于哪种考虑，付出多大的代价，司徒垣辀都一定会将自己从别人手中赎回。并不想将司徒垣辀逼迫到这种程度，如今自己已经成为废人，司徒垣舫不想再成为弟弟的拖累。虽然从小到大，甚至年过二十，弟弟司徒垣辀始终习惯黏在自己身边，不是露出一副你不乖乖满足我的要求，我就哭给你看的模样。但是司徒垣舫心中十分了解，那样的伪装，只是弟弟为了得到自己更多的宠爱所以故意摆出来的模样。司徒垣辀，有着比自己更果断的杀伐之心，手段也早已娴熟到不再需要自己从旁协助。没有了自己，也许司徒垣辀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主，反而会成长的更快。
终于应了那句话，自己与弟弟，只能有一个人留在小皇女身边。如果之前自己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与司徒垣辀去争，毕竟兄弟相亲的感情从出生在这个人世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没有人会比司徒垣辀与自己的关系更加亲密，但是自己真的不想就此放弃司徒梣。可是到了现在，这个难题终于迎刃而解。自己再也不用去为这件事情为难，因为，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不想面对，又怎么能够强迫梣儿去……
“你懂什么！我们为什么能够跟着殿下逃出升天！还不就是因为延亲王府中那两位公子吗！虽说，唉……”另一个侍卫的声音响起，有些尴尬，“殿下两名皇女，竟然不声不响的就搭上了延亲王府的未来王爷，不用说，也是付出了……毕竟是女子，延亲王府的公子怎么会被区区小利收买，肯定不是银钱翠玉之类的小东西……”
“啊！这样！那你倒是说说，他们两兄弟倒是谁分到了谁啊！”起先说话的侍卫毕竟是年纪还小，对于此事十分感兴趣。声音中兴致勃勃让司徒垣舫已经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什么分了谁！你以为是盗贼分赃吗！不过从两人的对话中，司徒垣舫倒是放下心来，搭救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逃过一劫的司徒柏。
“按理说应该是兄长占了年长的殿下吧，不然殿下现在也不会派了我们来搭救他啊！可是，殿下她，搭救他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别的不说，单说咱们把他救回来的时候，那下身是一片血污啊，之后来清理的医者也说，只怕他这一世都当不成男人。殿下以后如果为了当时的救命之恩就一直跟着他，不是要苦了一辈子吗！”
司徒垣舫心中一冷，果然，自己昏迷前最后一刻的印象并不是错觉，小腹上的剧痛，就是延亲王临死之前袭向自己的最后一掌。以后……呵，还有什么以后可言……若说有些遗憾，也比不上自己心中的欣慰。没有动过司徒梣，这是司徒垣舫最为欣慰的地方。其一是自己没有染指小皇女，至少在此后的几十年中如果自己还能够活到老。至少不会常常回想起当年尝试过的甜美滋味而辗转难眠。其二是日后司徒垣辀与梣儿一起之时，梣儿至少也不会想起曾经自己是夹在一对双生子之间，格外难为情，或者因为现在一人残废之事，多少有些难过。没有动过司徒梣，对于司徒垣舫而言，虽然有些遗憾，但是，终究是件好事。
甘心吗？
当苑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司徒垣舫突然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在胸腔中蔓延开来。苑玥，很多事情，很多人，越是糊涂就越是容易得到幸福。你看得太过清楚，反而于事无补，只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罢了。
不过，确实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要将这一世唯一一个让自己动了真情的女子拱手送人，不甘心自己从此不能再出现在自己最疼爱的弟弟面前，不甘心若干年之后，自己被所有人遗忘。
这个世间从来都是成王败寇，中间的过程并不重要，世人重视的都只是最后的结局而已，自己早已想象得出，最后的结局不过就是司徒垣辀与梣儿相携此生，而自己或许在离两人很远的地方孤独终老，或许在离两人很近的地方却始终无法相认。如此收场，自己怎么会真的甘心！
可是……
可是不甘心用能如何呢？
就算自己隐瞒了一切，从司徒垣辀的手中将梣儿再次争夺过来，又能够怎样？司徒柏知道自己的底细，也必然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废人的现实，就算他不在意此事，可是梣儿呢？自己已经给不了她一个正常女子该有的一切，如果还要霸占她，岂不是……禽兽不如。
司徒垣舫，你的表情已经暴露了一切。
苑玥心中略有所动，我当然知道，你一定会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可是，这四个字有多少心痛，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清楚。说了，就不要后悔。至少，你还有过这样选择的权力，而我，站着的每一刻，无不是被人逼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司徒柏，既然你愿意留下我。
那么，就做好准备，为了你今时今日的决定，付出相应的代价吧。
如果你幸运，如果我足够聪明，也许，到了最后鸣金收兵的那一刻，我们都会站在人群簇拥的中央。
从这一刻起，一切由我自己决定，绝对，绝对不会再一次的任人摆布。
苑玥，留下来。
歆樾十九年，春二月末，江亭郡郡守府邸，主卧房。
斜斜的倚在冷硬的床榻上。
十日之前的一天夜里，司徒垣舫突然造访了苑玥与司徒柏共同居住的郡守主卧房。司徒垣舫手中的书卷开开合合了两次之后，沉默半响，只说苑玥现在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也不是自己应该传授她的时机。司徒柏环顾四周之后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能够引起司徒垣舫这位挑剔的皇兄不满的地方，而苑玥的视线随着司徒垣舫的目光扫过每一处，最后才终于发现了其中奥妙。不过，苑玥对此却有些皱眉。确实，司徒垣舫在意的事情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但是，这样的仔细却是恰好证明了他与别人的不同。可是，尽管苑玥明明知道了其中的端倪，却并不想按照司徒垣舫的设想去实现。苑玥决定让司徒垣舫知道自己的态度，神色交汇之际，苑玥立即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司徒垣舫却是淡淡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