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走进房中更换香料的小侍女,是当年胜出的五名侍女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人,当年胜出之时,年仅十二岁,而如今已经隐约显露出了绰约身姿,即便是隐藏在粗布的衣裙下,仍旧散发出十足的魅力。其实,每一个当年拼命想要靠近凌氏家主的侍女,无一不在心中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只是,这样的算盘却在凌昕懿几番明确的拒绝之后,彻底化为了梦幻泡影。不过依旧是没有人愿意放弃这样的位子,得不到少主的宠爱又怎样,至少贴身侍女要好过别人太多太多。同样是侍女,凌昕懿身边的侍女,地位只在一人之下。
这个人就是毕天霞。
毕天霞虽然身为侍女,却并没有像其他下人一般被管家安排轮值,反而只是直接听从凌氏家主的命令,甚至有时候可以凭借家主的手谕,直接命令管家行事。在凌府中的地位绝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凌驾的。但是毕天霞却并不盛气凌人,虽然也不是见到任何人都笑脸相迎,但是终究比起别的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要好上很多。不少下人都猜测,毕天霞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的伤势,即便现在坐的位置再怎么高,终究也得不到家主的宠幸,早晚有一天,她的位置会被新人取而代之。因此,她不敢开罪众人,也无法摆出架子。
凌昕懿打开书房中不为人知的暗格,神色之中突然显露出一丝心酸,双手轻抚着一小盒药丸,这些药物都是前一任凌氏家主闭生死关之前留下的最后的遗物,同时也是天下至宝。
据说其中有一些是毒药,而另一些事补药。还有一些根本就是世间不该存在的东西。前一任的凌氏家主曾经交代过,这些东西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能使用。用了,只怕便会出现难以预计的后果。凌昕懿却在他闭关之后的第一夜里,就取出一枚药效不明的药丸喂给一名即将问斩的囚犯,之后的场景,是凌昕懿这一生最难以忘怀的恐怖。从此之后,这个装有药丸的小盒子就被凌昕懿紧紧的锁进了暗格之中不见天日。
再次回想当时的家主交代自己的一言一语之中,凌昕懿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无论是哪种药丸,治病救人也好,还是毁尸灭迹化骨也好,最后引发的结局只怕都不是凡人能够轻易收场的。凌昕懿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却在翻箱倒柜的前一任家主所有的记录翻找过一次之后,得出了一个令自己束手无策的谜底。
这些药丸,原本就不是给红尘之中的芸芸众生使用的,而是诡士用来渡劫的秘制。每一颗药丸都代表着一种劫数,如果普通人使用,别说是九死一生,只怕根本就没有生还的机会。而按照那人的记载,这些药丸,药效十分长久,少说几十年,即便当初炼制它们的诡士早已不在人世,这些药丸所引发的效果却分毫不会减弱。似乎是诡士当初炼制之时,就用了很奇妙的手法,将自己魂魄的一部分封入了药丸之中,等待着被别人触动的契机。
凌昕懿不得不猜测,其实那些诡士炼制这种药丸,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从阴曹地府从新卷土重来返回人间!冷哼一声,生死关,哪个诡士入了生死关最后还能活着出来?不过就是一种好听的,给别人留有幻想的死法罢了。竟然死了之后还不肯安生,要闹出这些麻烦来!
不得不说,在凌昕懿心里,天下只怕没有比诡士更加肮脏的存在了。
更让凌昕懿卡在心里过不去的是,那个人遁入生死关之前曾经说起过,这些药丸之中的某一个可以医治腿疾,只要骨头还在,哪怕已经腐烂生蛆,都会在用药之后休养痊愈。可是这些年过去了,凌昕懿始终弄不清楚到底是哪一颗会有这等神效!因此只能将此事一再拖延下去。
明知相欠,却无法偿还,凌昕懿心中的愧疚只会越来越多。
十年来,凌昕懿总觉得自己欠毕天霞的与日俱增,却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偿还。
也许在别人眼里,毕天霞一个区区侍女,就算为救凌氏少主丢了性命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在凌昕懿觉得,这却没有一点的合理之处。如果凌昕懿是生而尊贵,或许也会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合适,可是偏偏凌昕懿的少年时代没有半分尊贵的影子。于是眼前一切的繁华富贵在凌昕懿看来,其实通通都是华而不实的虚假。
十年前,凌昕懿从当时地处偏远的凌府被送至凌氏家主调教凌氏少主所在的苍梧别院。彼时凌府地处极北之地,背靠一处无名高山,此山如刀削斧劈,根本无法落脚,从未有人攀爬上去一步,因此数年之中都不曾有人命名。凌府就依靠这座大山修建府邸,累积数代之功,是凌氏众人聚居之地。其后过了数代,因为天气愈发寒冷,实在无法居住,才不得不放弃,但这些是后话了。
当时北地言语与中原腹地有着极大的区别,没有专门行走于两地之间跑货的商旅居中周旋,根本就无法交流。因此凌昕懿刚刚到达位于枫州郡以北的苍梧别院之时,完全无法与旁人交谈。
除了一日两餐,没有理会这名与凌氏少主身上流着同样血脉的少年。没有人教会凌昕懿说话,也几乎没有人愿意靠近凌昕懿身边,因为苍梧别院中的所有人都非常清楚,凌氏家主将这个少年接到别院的用意,并不是立其为少主,而是给当时身为少主的凌昕溱寻觅一个忠心耿耿的家奴罢了。什么呀的家奴能够绝无二心呢?凌家却并不为此苦恼。
说起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也令人很难以置信,但是凌氏历来都是如此行止。
原本凌氏确实常常都是数代单传,但是有段时间里,凌家子嗣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当时家主的预计。人多了,自然就变得良莠不齐。再加上,原本应该全力培养一名少主,却因为子女太多而分散了家主的心力,而最后能够成大器的家主却未必能够得到什么关照。之后凌氏的某位远祖便选出了一条“妙计”。
将选出的凌氏少主好生调教,自不必多言。可是年满十岁却又没有被选中的凌氏少年,就面临着一个十分残忍的现实。要么直接当着家主的面儿服毒自尽,要么就听凭家主的摆布,从此成为不能自己决定生死的废人。不单是生死,凌氏家主会指派一名当时负有盛名的医者,用最残酷的方式,将少年慢慢阉割。而这个痛苦到极点的过程,大概要持续到凌氏少主成长为凌氏家主,而且有了子嗣之后。
这样的方式原本就是丧尽天良,凌氏一门又是诡士的出身,对于这种事情会遭遇多大的劫数都十分清楚。但是为了保证家主超然于外的地位,这样荒唐的处置方式还是被保存了下来。
也许就是报应吧,这规矩定下不久之后,凌氏便开始了数代单传。那种阉割之事,自然派不上用场,直到凌昕懿的这一代,又生变数。
有两个少年同时成长到了十岁却没有丝毫身体虚弱要夭折的意思。
这两个少年中的一个对于诡士一门极其有天分,甚至无需族中尊长的传授,就自己悟出了不少门道。而另一个少年则偏偏没有一丝法力,甚至勉强手持诡士玉牌儿都会全身发抖气息断绝昏迷不醒,如此情况,立谁为凌氏少主一目了然。
天赋异禀的少年理所当然的被立为了凌氏少主,而被全族视为废人的少年则被抛弃在了府中不见天日的角落中,直到他身体生长到几乎成熟,面对的就是凌氏数代传下来的残忍手段。
而今日的凌氏家主,就是当年险些被阉割了的凌昕懿。
也许是世事难料,也许是凌家的残忍惹得天怒人怨。那名天资好到让人眼红的少主在正式宣布了身份的不久之后,就突然染上了一种怪病。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迅速起了发黄的水泡,并且水泡越来越大,通常一两日便会涨破肌肤,少年痛呼不止,却没有医者能够治愈,因为根本就查不出是什么病症,无从下手医治。月余之后,凌氏少主终于一命呜呼。
凌氏,当时少年就只剩下一名,已经被阉割的奄奄一息的凌昕懿。
凌氏家主亲自将凌昕懿从刀子匠手中接过时,才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长相,家主微微一愣,就没有在说些什么。而看到凌昕懿身下的血肉模糊的景象后,一抹愠色迅速笼罩在凌氏家主的面容上,一声不发,转头便离去。
一个月之后,凌昕懿养好了身体,凌氏家主终于不得不立凌昕懿为凌氏少主。
歆樾十九年,夏一月下旬,枫州郡以北,苍梧别院,内院书房。
凌氏的手法恶毒就恶毒在被阉割的男孩只是剧痛却并非立即失去生育能力,因为担心会有其他的意外发生,因此直到凌氏少主的子嗣降生,并且满百日之后,才会彻底下狠手废掉旁支。原本凌昕懿就算因此受了极大的痛苦,却也不会遭遇别的折磨,因为凌昕溱一死,自然仅存的凌氏子嗣凌昕懿就会理所当然的成为凌氏新的也是唯一的少主人。
可是偏偏就出现了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意外。
有一名一直侍奉着凌氏少主的小侍女突然宣称怀有身孕,当时凌氏少主凌昕溱已经卧床不起,神志不清,一时间谁也说不清楚这名侍女腹中的婴孩到底是不是如她所说的那般是凌家骨肉。医者虽然有方法能够验证出来,可是那婴孩儿尚在娘亲体内,万般方法都要等到孩子降临人世才能动用,因此凌府上下在叫不准底细的情况之下都对这名侍女照顾有加,侍女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原本不该拥有的一切。
这件事情还没有最后的公断,凌氏少主凌昕溱命归黄泉,死无对证。就在此时突然发生了变故。那名小侍女一天夜里突然全身是血的冲到了凌氏家主卧房门外,哭天抢地要家主大人为自己讨回公道。众人原本就是刚刚入睡,被她这么一闹,全都从房间里面出来查探,仔细一问,竟然问出了一件丑事。小侍女血泪控诉凌氏被废之人凌昕懿深夜潜入她的房中,将其玷污,致使其腹中凌氏骨肉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