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凌府顿时乱成一团,有说那小侍女原本就没有怀少主凌昕溱的骨肉,不知是何人的野种,现在又要嫁祸凌氏旁支,居心叵测的;有说小侍女脚踏几只船,其实腹中骨肉是谁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根本就是被人暗中威胁,不得不放弃富贵保命的;有说那婴孩确实是凌昕溱的骨血,可是眼看凌昕溱已经不在人世,凌昕懿当然动了心思要去争夺凌氏少主的位置,因此当然要除去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嫂也是人之常情的;最无稽之谈的莫过于两个厨娘悄声嘀咕着,说是曾经看过这个小侍女偷偷抹眼泪是因为凌昕懿受刑,心疼他,因此现在自导自演了一场,想要让凌昕懿名正言顺成为凌氏少主的好戏。
众说纷纭,虽然压得声音极低,可是凌氏家主是何等人物,片刻之后面色几乎堪比黑炭,将众人所说通通听入耳中。很快,管家在家主的命令下带着一众小厮将正在熟睡中的凌昕懿从房中床榻上拉扯出来,兴师问罪。
凌昕懿连日受刑早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但也清楚此事非同小可,因此意志坚定,死撑着不肯被屈打成招。一夜之中竟然几次都被鞭打至昏厥,最后一次清醒过来,却是周围众人都面露惊惧之色,身前站立的凌氏家主话语中的森寒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凌氏家主准备亲自动手,在众人面前废了凌昕懿。凌氏家主说的明白,就算凌氏血脉断绝,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逆子谋害众生,说完便抬脚向着已经倒在地上的少年胯下踩去。
就在此时,突然一身穿火红色衣裙的女子身影越过众人,向着地下的凌昕懿径直扑了过去,顿时一高一低两声尖叫先后响起。
低声自然是凌昕懿被女子大力扑到身上引发的痛呼,高声尖叫却发自女子口中,因为女子扑倒在凌昕懿身上的同时,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凌氏家主的脚力,带着万钧之力的大脚正好踏在了女子腿骨以及脚踝边缘。女子吃痛,脸色立即变得有些苍白,冷汗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女子不顾疼痛,从地上费力起身,爬到凌氏家主面前认罪,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认罪。
这罪却与已故的凌氏少主凌昕溱全无关系,让众人出乎意料的是,女子供认的过错竟然是迷奸凌氏旁支。
这是从何说起?连凌氏家主都挑眉有一丝疑惑不解。凌昕懿此前不过就是个被废之人,虽然也是凌氏血脉,确实有些丢人现眼,但还不至于要严惩女子,而且凌昕懿是受刑,其实也给不了她什么欢愉,为何她会在此时现身为凌昕懿求情?
女子的话却将一旁已经忘了哭涕抽噎的小侍女吓得全身哆嗦。
女子说自己明知道凌昕懿是即将被废之人,却还是心生爱慕,因此想趁着凌氏少主凌昕溱大丧之际,自己可以在别人都忙得不可能分心旁顾之时,向凌昕懿表白自己的一番感情。没想到凌昕懿被两名小厮送回房中后不到片刻就呼呼大睡,显然是白日里太过疲惫。于是自己又心生一计,想要生米煮成熟饭,干脆下药让凌昕懿与自己乱性,这样好歹自己和他有了交集,以后也好更进一步。不想迷魂散自己是第一次上手,用的过多,迷奸不成,反倒是让凌昕懿睡得更加香甜,自己怎么摇晃凌昕懿他就是不肯醒来,就在自己要离去之际,突然门外灯火通明,管家领着众人将床榻上的凌昕懿拉扯出去。自己藏身床榻之下躲过了一劫,女子用手一指那刚刚小产的侍女,“一派胡言,试问一个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人,怎么可能去你房中行凶伤人!”
小侍女一时之间只是坐在地上痛哭,既不答话,也不看向众人。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空口无凭。”凌氏家主并没有采纳女子的一番说词。
女子满头大汗,不知究竟是因为腿脚上的伤还是因为紧张。最后终于猛然想起又一件事情来。原来女子用药失算之后,曾经不死心的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诱惑凌昕懿,可惜凌昕懿那里有伤,又睡得太熟,根本就是毫无反应。最后女子一气之下,在凌昕懿的右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但是黑暗之中看得不够清楚,似乎是力气都用在了衣服上面,至于凌昕懿的肩膀有没有咬伤就不得而知了。
不用旁人上手,凌氏家主亲自将地上满身尘土血迹的凌昕懿拉起身来,然后仔细查看了右肩上的破损之处。确实有撕扯出的齿痕。至于凌昕懿的肩膀上,同样的位置上面有红痕,却并不十分明显,与女子自己交代的并无不同。
得知自己侥幸逃过升天的凌昕懿顿时晕厥过去,这一次便是六天都没有转醒。醒来之时,那名自称怀有身孕的小侍女早已成为凌氏家主掌下的一缕亡魂,香消玉殒。不过,这样的女子,虽美,却也无人同情。而当夜的那名红衣女子,因为迷奸凌氏少主未遂,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被关到了后院柴房中思过。迷奸凌氏少主当然是死罪一条,但是当日凌昕懿不过是被废之人,连下人都不如,再者女子虽然行为不检点,却无意之中揭露真相,没有让凌氏血脉彻底断绝,因此算是功过相抵,不再追究。
只有凌昕懿算是因祸得福,由被废之人一夜之间成为了凌氏少主,在昏睡的几日之中伤口也在医者的精心照料之下好得七七八八。只是那处的伤虽然痊愈,却不可能再是常人的模样,虽然没有完全断绝,却是比起正常男子来要细弱许多,而且无法持久,但是好在没有被完全废掉,云雨之事仍旧可行。
凌昕懿能够从床榻上起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当夜的那名红衣女子从后院禁闭之地放了出来,四下无人之处,凌昕懿对着女子下跪并且磕头三次,答谢她当夜救命之恩。那名红衣女子便是之后的毕天霞。而凌昕懿当时虽然以最快的速度为毕天霞请了附近所有的名医,却仍旧是来不及医治毕天霞的脚踝处伤势。凌氏家主的修为,当日虽然已经收回大半,但终究是下脚踩踏,岂能轻易就被医治。
之后几年里,凌昕懿被凌氏尊长调教成为合格的凌氏少主,凌氏家主却始终未曾出手教过他一字一句。凌昕懿怎会不清楚,如果不是凌氏男子凋零,自己根本就不会有成为少主的这一天!就算没有凌氏众人的折磨,自己也是个废人,没有丝毫诡士的天赋,这样的人,在凌氏生不如死。
也许是年少时代的遭遇让凌昕懿过早的见识到了所有卑鄙阴险,也许是凌氏家主的冷漠让凌昕懿从心底往外对于诡士一门都十分厌恶。在凌氏家主闭入生死关之后的一个月里,凌昕懿以血腥的手段清洗掉了几乎所有凌府中的凌氏血脉,不分男女,不计长幼。剩下的几乎都是没有诡士天分的普通人,凌府由北地中的极北之地,正式搬迁至苍梧别院。而曾经在凌昕懿年幼受刑之时给过他一碗温水的花匠,成为了苍梧别院的管家。毕天霞成为凌昕懿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贴身侍女,任何时候,不经通报,可以面见凌昕懿。
毕天霞有些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传来,凌昕懿的视线也从窗外娇嫩的绿意中转了回来。
“少主,这是国师的画像。”北地不比中原腹地,即便是苍梧别院如此靠近枫州郡,也不似中原那般事事都要划下个明确的道儿来,因此凌氏虽然是北地之主,却并没有建立国家,而是仍然以凌府为北地中心。其余各个官员,很少有明确任命下来的官职,只是直呼其名,亦不设立官衙一类。
“放在这里就好,你下去忙吧。”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凌昕懿不愿让毕天霞卷入诡士精巧的算计之中,自己不怕,却也不想连累身边的人。毕天霞聪颖过人,当年愿意搭救自己,是自己的福缘,自己又怎好将她拖入泥潭之中?
歆樾十九年,夏一月下旬,蕴煌城,城主府邸,主书房。
苑玥正坐在主书房高大的椅子上面奋笔疾书,这张铺着厚实绒毯的椅子司徒垣辀坐过,小皇女司徒梣也坐过,只是他们经历过的时日尚短,而苑玥也是一样,不会在这张舒服得让人根本不想起身的椅子上停留太久。不过不同的是,之前的人是身有要事或者无法再继续停留下去,而苑玥却是自己不想坐这个位置。
掌管一个主城的命脉,听上去似乎是极大的权力,可是只有当苑玥真真正正的坐在了这个位置上面,才明白,都管这个似乎无比尊贵的称呼意味着多大的责任。举手就可以触碰到许许多多不属于自己的银钱之物,想要从中大捞油水也无不可,可是这些别人梦寐以求的便利条件,都要以同一个前提作为依靠。那就是,前方司徒垣辀率领的壬字营一定要粮草充足。
仅仅三日时间,苑玥已经十分清楚,那些延亲王府的老臣们为何拼命也要将这个都管的位置拿到手中,可取可用之利任何人见了都会眼红,无一例外。更何况是延亲王府的旧人们,在王府中摸爬滚打了数年之后,怎么会连这点儿事情都看不清楚。单说最简单的一样,将留守城中的将士的常备粮草私自篡取他用,只要能将在外对敌的将士的粮草及时运到,一般而言就不会有人严查账目。就算查出数量不足,也可以轻轻带过,粮草之物从极远之地运送到大营之中,一路上千难万险,怎么可能全部安全送到!自然是有所损耗的,可是损耗多少是个常数呢?每五十车损耗一袋,和每十五车损耗一袋,天差地别!这其中又有多少好处可取!
若是后方都管之人是个不顾前方将士的死活的主儿,只知道往自己怀中搜刮银钱,之后稍见形势不对,就收拾了细软逃之夭夭,又要如何是好!因此即便手中没有可用之将,也绝对不能够没有放心将后方交付的管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