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大人，我，我……这是当年老亲王赐给我的……”声音立即低了下去，但总算抓住了一点，老亲王已经不再了，当年的事情现在是死无对证，只要自己……
“呵，果真是这样吗？”苑玥又来到五皇女司徒柏身前，恭敬行礼。
“叨扰五殿下，沐炤失礼了。沐炤对于历律并未有太深研习，因此想请教五皇女，一些不解之处。”苑玥的声音依旧喑哑，司徒柏略微心疼，可是现在一见苑玥向自己走来，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苑玥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每一句话都有她的用意，眼下是她用得上自己的时候了，格外高兴。
“沐炤小姐请说。”司徒柏知道，现在就是小皇妹常常说的，要显示出来皇族威仪的时候。缓缓起身，礼贤下士的模样做得十分自然。
“沐炤听闻，国君大人赐予的宝物，除非是那人身死，可以由自家子嗣继承，否则绝对不可以将宝物转赠他人，或者赐予下人。五皇女，历律之中可否有这一条？”苑玥再问，胸有成竹的模样，即便是司徒柏还没有给与肯定的答复，李伯也冷汗直流，已然明白自己大祸临头。
“沐炤小姐所言无误。”司徒柏冰冷的面容上出现一丝看得见的笑意，“歆国历律第九条，正是此事。而且，即便是自家子嗣，如果之后有败德之事，玷污了宝物，宝物应应该被追回！”
“李伯，这块儿玉佩是进贡之物，名唤月邀，意为邀月入怀。老亲王麾下壬字营当年首立大功之时，国君大人将此物赐予老亲王为之庆贺。”
“如今，这块儿玉佩，你还敢说是老亲王赐予你玩耍之用的话，沐炤便不知，该如何处理才是了！”逼入死角，李应景，我倒是要看看你今日如何脱身而去！苑玥目光炯炯。
“旧主已逝，新主年幼，你们五次三番从旁作乱，是为人臣子的不忠！”
“不能替城主大人分忧解难，只会在一旁徒增烦恼，是身在其职的无能！”
“如此简单之事，你们旧臣的众多后辈之人早有接触，却无一人能够胜任，是愚笨！”
“现在竟然还敢联合起来，欺压主子，想要逼宫，倚老卖老，是为老不尊！”
苑玥一席话掷地有声，同时怒目圆瞪，一众老臣无不面红耳赤十分窘迫。苑玥突然觉得有些萧索，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是觉得眼前所见之人都可笑至极可悲至极。
早先年轻力壮亲亲苦苦伺候主子才换来的不算安稳的生活，明知道自己得来的好处都是来之不易的日日月月的积累，身在跟在主子鞍前马后舍生忘死，挥剑拼杀。可以说每一分一寸的荣华富贵都是染血的闪耀，而今，他们好不容易才坐上了高位，便立即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忘记了主子对于他们的恩德，以为自己真的就是王府说一不二的人物。
而今，他们即将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被推下来，不是摆在了别人手中，恰好是败在他们自己手里。
“你！你欺人太甚！”李伯气得跳脚，连一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小丫头都敢教训自己，这城主府现在真的是翻了天吗！
歆樾十九年，夏一月中，蕴煌城，城主府邸，议事厅。
“是我欺人太甚，还是你们做得太过！”苑玥声音拔高，喑哑中带着丝丝尖利。
“李伯，五十有二，歆樾五年，奸淫府中侍女苏殷，逼死花圃小厮萧筹。”
“钟伯，五十有六，歆樾七年，盗取府银五百两，先后数次，为自己选取坟地。”
“钱婶，四十有九，歆樾十二年五月到九月，以发病为由，挪用上品雪莲二丸儿，中品雪莲十九丸儿，下品雪莲无数。”
苑玥的话音未落，老者们纷纷起身争辩，“那些都是陈年旧事，城主大人不会追究过去的错。”好不容易揪住司徒垣辀曾经在刚刚到达蕴煌城时所说的一句话，既往不咎的话语被当做挡箭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岂能轻易放掉。
“而且，临汐城已经化为一片废墟，你个小女子口说无凭……”
老者中被首先点名的李应景早已按捺不住自己的气愤，如果不是一旁的侍卫刚刚迅速冲上前来将他牢牢制住，恐怕李应景现在立刻就要将苑玥撕成碎片。
“当年的事情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李伯嘶哑的怒喊声，像是不甘心完败一般，还在做着左后的挣扎。苑玥微微一笑，自己确实是不知道，因为当年延亲王府根本就不曾出现过自己这个人，很多事情发生之时，自己还尚未来到这个人世上。但是，自己不清楚，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被他们蒙在鼓里。不知何人将一摞厚厚的账本摆在了苑玥的房门外，上面清清楚楚的记录着延亲王府十八年里每一笔账目，万无巨细，让人震惊。苑玥私下里将与司徒梣有关联的账目旁敲侧击的询问了一下司徒柏，所得的回答分毫不差。可见这些账目是延亲王府上的旧人有心为之，似乎是要替人翻案。
“当年之事自由物证，今日我敢站在此地，就不怕你们百般狡辩。”苑玥脸上的冰霜之色更甚。
“李伯，李应宏这些年来，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李家夫人也在阴曹地府中炖着一锅热气喷喷的香肉等你上门，我倒是很好奇，这些年来，你是如何能够独自安枕的，少了这么多的故人，难道你就不寂寞吗？”压低了声音，突然甩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姓名，苑玥的反击让李伯面色大变如临大敌。
“你！你你！你怎么会，会知道李应宏的事情！”李伯手抓脚蹬，想要从侍卫手中挣脱，脸色涨红，“你是恶鬼！你根本就是讨命的恶鬼！唔……啊！你……你！啊……”李伯又要哭闹撒泼，却突然间闷声倒地，脸色憋得十分难看，众人奔过去一看，李伯已经口吐血沫，耳鼻之中也都泛着血光，两眼上翻，不见黑眼珠，只剩下浑浊的白色眼睛。身体抽搐，只片刻便没有了出气儿，已然辞世。
苑玥心中有些愧疚，自己准备的传闻数目百条不止，想要控制住这些劣迹斑斑的旧臣不是什么难事。谁也没有料到李伯会突然冲上前来，他既然敢在这样的时候出头，苑玥自然就枪打出头鸟。李伯做了议事厅中第一个亡魂，想必走得十分不甘愿，可是这样的人说一句罪有应得也并不过分。
数年之前，李应宏是李伯李应景的远房亲戚，虽然名字中有一个字相同是同辈儿，但是关系上却差出很远。李应宏家中落魄，听说李应景发达，千里迢迢的特意到临汐城来投靠这位亲戚，攀上了这份关系，叫李应景一声大哥。却不想自己这样十分平常的行为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李应景年轻时随着当时的延亲王司徒楉擎进入中原，一路上见到的美色迷人比此前数年见过的美人儿还要多，早已按捺不住心猿意马。好不容易等到延亲王在临汐城安顿下来，一切妥当，自己也有了一份儿安稳营生，这些北地来的粗犷汉子，难免要肆意玩耍一番，彻底沉醉在了温柔乡之中。
李应景年轻力壮常常夜御数女，却不知道要保养自己，常常数人合力周旋群女之中，不到两年便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病在那种隐秘的地方，自然是无法对人说起，只能自己干耗着。之后过了数月才慢慢转好，却自那之后就难以发威。而当时的李应景虽然娶妻，却没有生子。自然也就没有子嗣。正巧过不多时，李应宏便来投靠自己，同时随身带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童，聪颖可人，李应景十分喜爱，便认为义子。两年后，李应宏骑马时不慎从马背上摔下，当场头向外侧，口鼻出血就不行了。因为李应宏落马是在商街的一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无数人都亲眼看见是马儿突然受惊所致，纯属意外。李应景大哭一场，厚葬了弟弟之后，善待弟弟的独子，像自己亲子一般养大，延请名师，习文习武。可是没过一年，李应宏家中的夫人寻夫也来到了临汐城，找到李应景说要将儿子接回老家抚养，还未成行，李夫人不知吃坏了什么，似乎是中毒症状，也随着先夫而去，未过七岁的李振宇便过继给了李应景，真正成了李应景的儿子。
“拖出去！”司徒垣辀一声令下，刚刚散开的侍卫立即聚合一处，将已经咽气的李应景和另外两名吓得不轻晕厥过去的老者拖了出去。从来兵败如山倒，更别提是这些仗着自己旧功的老者们，一看到自己从前为非作歹的事情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人翻箱倒柜摊了开来，立刻收起狐狸尾巴，谁也不肯吱一声，唯恐苑玥再翻出自己的恶行公诸于众。到时候讨不来好，反倒是徒惹了一身的腥臊。
司徒垣辀眼中浮现出一丝惊异，一闪而过，沐炤对亲王府之事，怎么会如此清楚。如果今日站在这里慷慨陈词的人是小皇女司徒梣，自己倒是觉得并无什么不妥，毕竟司徒梣一系暗中与亲王府多有来往，知道一些陈年旧事也不是什么怪事。可是，如今这个沐炤，司徒垣辀想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头绪，亲王府之中，侍女小厮的姓氏无外乎是那几种，都是有数的。因为出于安全考虑，亲王府的下人都是由最初跟随延亲王司徒楉擎进入中原腹地的下人们推荐而来，这样的肥差事儿，怎么可能去外面找些不知根底的阿猫阿狗来，自然叫的准出身犯事儿之后又能找到的人就成了上上之选。选到最后，自然都是下人们的子嗣或者亲戚。沐炤，这个姓氏，延亲王府中绝对不曾出现过。那么，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便是梣儿早已做好了准备，将一切托付给这个侍女。
其实即便没有小皇女的这层关系，司徒垣辀心中也十分中意沐炤。一点就透的手下，能够在最危急的关头将一切游刃有余的处理得干净利落，司徒垣辀倒是从她的身上隐约看到了哥哥司徒垣舫的影子。
每次行至山穷水尽，司徒垣辀总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着奇迹的出现，希望着哥哥司徒垣舫仿佛天神一般突然降临在自己面前，然后顷刻之间击退所有来敌。不知为何，每每面对着沐炤，司徒垣辀总是觉得哥哥就在自己身边，没有真的弃自己而去。
议事厅中众人没有异议，苑玥面色和缓看不出刚刚在这里一场激辩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