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煌城中的一切，司徒垣辀之所以没有大动干戈的动用，其实原因十分简单，就是因为没有归属感。就像那些跟随司徒垣辀从临汐城一路逃命到蕴煌城的延亲王府老臣，可留不可杀，虽然他们没有什么能力再掀起多大的风浪，可是，如果真的对他们动手，还是可能会出现预料之外的麻烦。不必要的波折，会有损自己手上有限的势力，司徒垣辀没有动手，是因为他很聪明，不会拖泥带水，只想要一次，一网打尽。但是意外，总是出现在最没有想到的地方。
沐炤的出现，就是一个最大的意外。
当司徒垣辀想要一手解决掉所有内忧之时，沐炤这个女子的出现，扭转了所有刚刚清晰明了的局势。原本要送命的旧人还好好的活在蕴煌城中，只是，如今对于他们而言，恐怕是生不如死。沐炤送来的简短书信中写得格外明了，那些所谓的老臣，不过是府上年头已久的下人而已，对于他们的礼遇，那是延亲王的仁慈。可是既然是下人，又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反而给主人家故意找麻烦，那就是他们的好日子过得腻烦了。自作孽不可活，那么也就怪不得主人家不再给于他们宽待。一把年纪当然操持不了繁重的活计，但是既然想要在城主府中有一席之地，就要做力所能及的活计。沐炤做主，安排城主府中的老管家将这些所谓的延亲王手下的“旧臣”通通叫到一处，着手让他们做些轻松的活计去了。虽然活计轻松，但是之前伺候他们的侍女侍卫通通撤离，下人就是下人，是不需要其他下人去伺候的。活计不重，也累不出什么问题，只是让他们清清楚楚的知道，也让城主府中的其他人知道，这些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只不过是下人罢了。
沐炤的手段，司徒垣辀并非没有想过，可是此前一直没有办法去实行。
原因十分简单，一是沐炤出现之前，没有人能三言两语将那些旧臣的嘴堵个严严实实，司徒梣虽然可以，可是她身份特殊，根本不能插手这样的事情，不然蕴煌城必乱。二是这些旧臣们倒了之后，何人来执掌城主府的运转？司徒垣辀自问不可能让其他人率领壬字营，那么要将自己的主城托付给谁？城主府的老管家吗？他显然不会接手的，那家伙是人老成精，根本不会迈进自己这趟浑水的。梣儿吗？司徒垣辀暗自叹息，如果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自己的死活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司徒梣确实聪明，可是，如果不尽全力，自己也无话可说。
只有这个突然蹦出来的沐炤，是最合适的人选。
仔细想来，似乎当日梣儿曾经怒气冲冲的将一名女子拽进了议事厅，好像就是这个沐炤。之后又恳求自己将沐炤送去江亭郡做郡守。自己得到的探子回报说，沐炤治下的江亭郡井井有条，可见无论文武，这个沐炤都是个全才。现在梣儿昏迷，又是沐炤在后方为自己谋划。
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要善加利用！
磨庄历来是囤积粮草的所在，自从几日前崔家村一战齐氏大败之后，余下的粮草和齐氏人马都退守磨庄。磨庄是靠近夙钦城的最外围的一处防御工事。也是除去夙钦城的主城以外，最坚固的防守之地。
历史上磨庄曾有过三次被烧成焦土，皆是朝代更迭之际，有人在磨庄占地为王拥兵自立之中，被其他势力的火箭飞矢袭城。磨庄多米粮，自然都是极其易燃，火箭一出铺天盖地根本无从抵挡，往往损失极大，亦死伤惨重。齐氏退兵至此，自然也会担心火箭飞矢来袭，但是也有另外的目的。司徒垣辀身为歆国延亲王一系，虽然不是皇族嫡系这一支，但是所行所作也代表着司徒氏皇族的脸面，面对着歆国的百姓，如果司徒垣辀麾下的壬字营施放火箭，那么亲王伐齐这件事就彻底成了不义之师，那么司徒垣辀兴师动众的攻打镇国将军府齐氏就成为了最大的笑料。己身不正，何以正他人？
齐荏想要善加利用的，司徒垣辀也想要完全拥有，而这些事情，在司徒垣辀身侧已久的程务铉没有看出端倪，却被远在蕴煌城城主府中的苑玥抢先一步料到。
“城主，末将不懂，不带兵刃却只扛着圆盾去偷袭，这……这是要如何偷袭？”程务铉感觉如果不是自己资质实在太过愚钝，那就是城主大人太过冒险。偷袭无外乎目的就是三种，其一是趁着夜深制造混乱，然后所有人乱成一团之时孤身涉嫌取下敌人上将首级，其二是偷偷派人潜入各处水源所在下药投毒，成功便可以一劳永逸的拿下此地最差也能迷翻数人，其三是明里袭击大营暗中命人去偷看军机密令，不需要偷回，只要看上几眼牢牢记住，以后步步领先敌人一招半式，便可以有效的钳制对方。可是如今，城主大人派严睇偐雨夜偷袭，却不带兵刃，这是去偷袭什么？难道是以盾牌做掩护偷东西不成？
“嗯！”司徒垣辀将一枚栗子剥了壳放入口中，发出轻声的赞叹，随后抓起一小把栗子放在眉毛皱在一处的程务铉手中，“程副将尝尝御厨的手艺。”
做栗子的厨娘当年是被老延亲王送入紫轩宫的御膳房当值，专做甜物，几乎所有的皇子皇女都是吃着她做的糖物长大的，后来临汐城天火之夜后，司徒垣辀几经周折寻找司徒垣舫之时，碰巧遇见了这位一把年纪的御厨，就直接带回府上。谁想这厨娘却宁愿受罚也不愿再做果脯糖膏一类的吃食儿给司徒垣辀。细问之后，那厨娘才说当年老延亲王曾经说过，安排自己进宫的目的，就是让皇子皇女们从小便种下祸根，糖物吃得多了，会患上消渴之症，无药可医，最后双眼外凸如狰狞恶鬼，腿脚浮肿腐烂，无法行走。纵然是世间名医，也只能用药拖延，却无良药良法可救。
说完这些之后，厨娘当场做出几款精致的小点心，只香不腻，都是随手抓过来的食物制成，不比此前宫中所做具是糖沁油炒一类的大荤。没有丝毫加入的糖膏油脂，司徒垣辀尝后赞不绝口，便顺了厨娘的意思，从此之后蕴煌城城主府内的甜物一律变为这样的制法。正因如此，司徒柏才会放心大胆的吃，而不担心会变成胖子。
程务铉接过栗子塞了一个到嘴里觉得有滋有味，其他的就不再吃了，小心翼翼的收好放在怀中。
“怎么，不喜欢？”司徒垣辀跟程务铉等人常常一并用膳，并未发觉程副将这般挑嘴。
程务铉脸上一红，“末将带回去给二夫人尝尝。”程务铉疼二夫人是出了名儿的，而将领夫人跟随一起住大营的，整个壬字营中也只有程副将。
司徒垣辀一愣，随即笑得十分开怀，“程副将，你先吃个够，稍后你回去时，我让她们给你装上整整一盒，包管二夫人有的吃！”
程务铉连忙谢恩，说夫人贪嘴之事，他回去之后一定会好生管教，司徒垣辀却笑说不必，二夫人是真性情，不必计较这些俗事。
“偷袭之事，其实只是做点小破坏。”司徒垣辀等程务铉将栗子全部放进肚中后才开口说起了正事儿。
“小破坏？”难怪没有大动干戈出动人马，只是从壬字营中挑选了数名身形矮小的精兵去。程务铉想起当时严睇偐整装出发时，自己就觉得有些不对头的地方，现在总算反应过来是何处，往日出征当然都是选些高大威猛的精锐，而今夜，所有兵卒都是壬字营中倒数。
歆樾十九年，夏二月初，雨夜，崔家村，壬字营驻地，主营帐。
“磨庄粮仓米粮之物如何存放？”司徒垣辀似乎有些疲倦，坐回宽大的毯子上斜倚着。
程务铉思索了一下，说道，“油布最外，茅草夹中，棉絮放在最里面。”程务铉早些年也曾临时代替生病的官员照管过钱粮，当然知道还有三进三出通风留口一类的设置，但是最基本的屯粮之法就是如此。油布放到最外面一层防雨，茅草防止燥热水汽，棉絮能将最里面的米粮自身入仓之时的水汽吸收，保持干燥。
“如果米粮淋雨呢？”司徒垣辀淡然接口到。
“米粮发霉，当然不可再食用，否则……”
“否则轻者上吐下泻，重者中毒而亡，对吧？”
“确实如此。”
“程副将，你说，一群起不来床榻的废人，能冲锋陷阵吗？”司徒垣辀一挥手指了指大帐一侧矮几上放着的圆盾，“沐炤送来的这批圆盾边缘极为锋利，根本就不是上阵杀敌之用。”
“程副将，你懂吗？”目光中的拷问之意，让程务铉的心思全部调动起来，不是上阵杀敌，难道是用来破坏粮仓？
“砍断磨庄的粮仓绑绳？”粮仓上的油布都是由数十条婴儿手臂粗细的绑绳捆绑其外，以求固定的。
“程副将，不必在此等着消息了，消息要等两日之后雨停了才能传来，今夜会起大风，你赶快收拾收拾回去陪夫人安心吃栗子吧。”司徒垣辀一笑，程务铉，我跟你解释了这么久，是有心栽培你，可是，那个沐炤根本不需要栽培，就已经是人间罕见的奇才。你说，如果有朝一日，我将她捧上来可好？只是，女子的善妒之心可是天下公认，不知道到那时梣儿要暗中闹出什么事情来！
“末将告退。”程务铉已然明了，这一战，齐氏必败。可是，用这样的手段，难道就不怕磨庄的百姓反抗之心暴涨吗？
歆樾十九年，夏二月中，午后，蕴煌城，城主府邸，长廊。
侍卫送来的是前线磨庄最新的战事消息，明面上说是齐氏保管粮草不利，被雨水淋湿之后，现在磨庄已经无粮可食，不过齐氏仍旧没有放弃抵抗。
在场的三个人却全都心知肚明，一定是城主司徒垣辀从中搞鬼。不然以齐氏将领征战多年而言，不可能出现这种疏忽大意的地方。
“你送去的东西派上了用场。”司徒垣舫一笑，想起当日苑玥偷偷藏身花园中围着一个普普通通的盾牌转了好几圈的模样，总觉得她似乎还是个小女孩，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