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柏停笔,已经有些腰酸,抬头望望天色,雨霁云开,一轮新月正挂在空中。转头望向主位上还在奋笔疾书的苑玥,心中格外温暖。不过又有些小小疑惑,自己做了几日,便觉得偶尔会心情烦闷,怎么苑玥已经做了这些天的都管,从不见她抱怨疲惫呢?司徒柏哪里知道,苑玥不是不想抱怨,而是累得随时可以倒头就睡,因此根本没有气力去嘀咕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主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听节奏应该是司徒垣舫,司徒柏起身去开门,果然,端着酸梅凉汤的司徒垣舫从房外走进,手中的托盘大的有些惊人。上面放着一整碗的酸梅凉汤,旁边则是特意做成小块儿的各式糕饼无数。这些吃食堆在一起,散发出的香气,就算是专心致志的苑玥也忍不住从纸堆里抬起头来。
司徒垣舫还没有放稳托盘,司徒柏便一人当先的抢了一块儿萱糖放入口中,“嗷!啊啊……呜……”烫得嗷嗷直叫的司徒柏把苑玥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拽住满地转圈的司徒柏。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司徒柏已经疼得眼圈都红了,还算是个男子,勉强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有流下来,不然只怕书房中的另外两人可要笑开了。
“你你!你谋害皇女!该当何罪!”司徒柏舌头被烫支支吾吾说得不清不楚,一边用手指着司徒垣舫做出一副极为生气的模样。
“这几天连着阴雨,凉汤性凉,再配上冷糕饼,不是等着难受吗?你不想也应该知道那是热的吧!”司徒垣舫也有些好笑又好气,司徒柏吃饭从来都是风卷残云,生怕筷子下得晚了就没得吃,想必也是之前被梣儿管教太严格,因此才会身形比一般男子显得小巧,更贴近女子。因为急着吃,自然司徒柏比较偏爱冷食,恨不得拿到手里就可以塞进口中。司徒柏毕竟是男子身体,正值壮年火力旺盛,苑玥哪里受得了这种吃法。偏偏苑玥对于自己的身体似乎并不懂得如何保养,连着几日都偶尔揉搓小腹,可是还贪着凉汤,不难受才怪!因此当苑玥偶尔提起用些点心时,司徒垣舫立即吩咐了下人去做,而且是做热的。
苑玥笑笑,看着两人来来往往的比划着,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许多。顺手盛了两碗凉汤,却突然发现面前的两个男子整齐划一的停下了动作,齐齐看向自己,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苑玥被两人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站在原地,手里端着凉汤一动不敢动。书房中一时安静下来,苑玥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干脆一手持一碗,同时递到两人面前。
司徒垣舫与司徒柏对视一眼,同时接过凉汤饮下。
“吃完了就各自休息去吧。”自从那日司徒垣舫偷袭自己之后,苑玥就多了个心眼儿,不让两人再在自己房中过夜。原本司徒柏是睡在暖阁中,与自己只有几步之遥,司徒垣舫在隔壁的偏房中安寝,可是现在,两人通通被赶了出去。司徒垣舫被赶去轮值倒还算是罪有应得,可怜司徒柏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再加上之前与苑玥的尴尬,因此也没有挑明,就听凭苑玥吩咐,直接出去了。
可是今夜,苑玥隐约觉得司徒柏像是心中有事。司徒垣舫根本就是抱着想要看戏的心情站在一旁,就是不肯先离开。苑玥坐了一天,也累得不想再答对两人,干脆一起赶出去,免得节外生枝。
司徒垣舫一笑,没说什么,用了糕饼,收拾好一切之后,就起身离开。倒是一走了之,没再做纠缠。可是司徒柏却站在原地,皱眉又皱眉,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
苑玥一咬牙,站在主书房中谈私事不是上策,“回房。”眼角余光扫了司徒柏一眼,示意他跟过来。
夏二月初,凌晨,蕴煌城,城主府邸,主卧房不远处苑玥卧房。
“主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卧房门一关,苑玥开口就问,司徒柏突然脸色暴红,好半天才支吾出了一句,就这一句,让苑玥全身一哆嗦。
“苑玥,你……你这个月的天葵,来了吗?”
夏二月初,凌晨,蕴煌城,城主府邸,主卧房不远处苑玥卧房。
一句话将苑玥说了个大红脸,懦懦了几声,苑玥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司徒柏脸色也是微变,但是脸上是担忧,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了些窃喜的感觉。
“我……”要说什么才能不吓跑她?司徒柏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大喇喇的说要迎娶她吗?别说小皇妹不能同意,就算是苑玥自己恐怕也不会情愿的。司徒柏有些气闷的是,苑玥并非一般没有见识的女子,会赖上愿意对自己负责的男子。而且……苑玥心里有另一个人,一个自己取代不了的人。这个孩子的到来,只怕只有自己才是真正从心底往外的愉快,其他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吧,特别是苑玥。
“主子,那夜的事情,不必再提。”苑玥看似随意的在桌前坐下,从壶里倒了一杯清茶,夏月里,苑玥早已吩咐侍女将自己房中尽可能的弄得清凉一些,因此壶中的清茶自然也是冰过的。司徒柏大步上前,劈手抢夺苑玥手中的茶杯,苑玥也随即动手,不甘示弱的出手想要将茶杯再次夺回,两人一人按着茶杯一边,只听几声细微的轻响,茶杯突然碎成了几片,叮叮当当的掉在了桌面上,茶水顺着两人的手臂流了下来。司徒柏顺势扣住苑玥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为什么不必再提?”司徒柏表情严肃得让苑玥一愣,对于司徒柏来说,那不过是一夜莫名其妙的恩泽罢了,如果自己真的用这件事情来威胁司徒柏必须对自己负责,才是自不量力吧。何况,放手对于司徒柏而言,才是他应该做的。否则,司徒梣会放过自己吗?
“理由很简单,主子就是主子,偶尔宠幸一下下人也无不可。”苑玥故意将自己的身份压得极低,但也是道明了实情,人贵有自知之明,就像自己曾经得到了那个人的万千宠爱以为是上天下地难寻的福气,那个人的温柔呵护曾经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致命吸引,可是到了最后又如何?他的怀抱不是一样可以任由其他女子霸占,他的笑颜一样可以温暖其他人。自己,不过就是个过客罢了。最痛苦的不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而是站在最幸福的那个顶点之后,再被那个将自己一手捧上顶点的人狠狠的一把推下来。别人给的东西,苑玥不想要也不敢要,至于现在,变成了不稀罕要。欠下的债,总有一天是要偿还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干脆就凭借自己的实力,能走到哪一步,就走到哪一步好了。与这虚幻的世间,彻底两不相欠!
“但是,主子不应该因为一点小事儿,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苑玥目光中的冰冷,是司徒柏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回绝。没有站在苑玥本身的立场去说,相反完全是在替司徒柏考虑的语气。怎么会是这样?
“主子,就算今夜苑玥顺了你的意,那么以后呢?”
“以后?”什么以后?难道你不会一直陪着我吗?司徒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苑玥心中也是一动,他怎么露出这种表情?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苑玥有些无奈,跟司徒柏这种人说话,还是把一切摊开了讲比较好,“小主子不会允许主子迎娶我这样的女子,就算是玩物也不行。”一句话说得太过直接,连司徒柏这样反应迟钝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苑玥很聪明,虽然跟在两人身边的时日并不久,可是也看得出来两人之中是司徒梣做主。
“不需要她的允许!”司徒柏也不知道今夜自己到底是从哪里得来了这样的勇气,“我要你留在我身边!”留在我身边,既然无法陪伴那个人,为什么不留在我身边,至少,至少……
“为什么?”苑玥一笑,“主子,苑玥跟在你身边,是为了报答你的搭救之恩,可是,就算你五次三番的救我,我也总有一天会还完的。”
“偿还?”你做的一切,竟然只是为了偿还我与你最初相遇时的无心之举?
“是。”是,确实只是偿还,可是自己却明白,这所谓的还,并不是时日久了就能还得完的,人命,是几年的伺候就还得清的吗?只是……这些事情没有必要让司徒柏知道,就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还债好了,这样,他就不会胡思乱想,自己,无心于他。所以在司徒垣舫问起自己时,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司徒垣舫的提议,却没有回答关于司徒柏的那个问题。
有情,亦或无情,在乱世之中根本就不重要。司徒柏,今日的你,还没有明白过来,可是小皇女却已经开始动手付诸于行动。女人,几乎都有与生俱来的那件利刃,只是要看她如何运用,司徒梣已经在途中,而我,却根本不想迈出那一步。
所以……
“苑玥,如果……”想要开口问她,如果她离开,那么,她和自己的孩子又要怎么办,可是司徒柏真的不想说出口,担心真的会一语成谶,“我们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主子,你和我之间。”苑玥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绝对不会有孩子。”
“不!”司徒柏一把攥住苑玥衣袖,“你不能这样做!”司徒柏全身的冷汗,刷的一下全都涌了出来,“梣儿她已经变成那样,我怎么能看着你去……你去……”绝对不行!就算那个孩子苑玥不想要,哪怕是生下之后再悄悄送去别人家中抚养也好,就是不能打掉!小皇妹缠绵病榻已经是无法挽救的事实,自己怎么可能看着苑玥在身处险境之中!
“这个孩子不能留。”苑玥咬牙切齿,司徒柏你到底是想要我怎样?就算这个孩子真的出世,难道你能护他周全吗?还是我有这个能力让他衣食无忧?更何况,司徒梣不可能永远沉睡下去,别说司徒柏不会任由小皇女在睡梦中长眠,就算是司徒垣辀也不是那么好骗的!自己要在短时间内,站稳脚跟,这个孩子只会是个甩脱不开的累赘!司徒柏,如果有天你和这个不该来的孩子一起陷入险境,你让我如何出手搭救?
“不……绝对不可以,这是我的孩子。”司徒柏几乎抓狂,苑玥拉不过司徒柏的蛮劲,直接被他拽到了一旁的床榻上,“你不能杀了他!你,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
苑玥一时间忘记了要将身上的司徒柏推开,因为滴在自己脸上的司徒柏的眼泪滚烫,让苑玥有一瞬间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