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不见，何正清已经长成了一个很帅的小伙子。何德昀不在身边，孩子的成绩有所下降，这事一想起来就让何德昀的心一抽一抽地痛。
这或许是他人生最大的败笔。他原来希望孩子走厦大，现在看来孩子能走一本就很不错了。
夜慢慢地降临，何德昀突然感觉丽水的冬天比江苏冷了许多。
“正清，你去帮我找件衣服来。”何德昀不想动，便吩咐孩子。孩子听话地去了房间，过了一会孩子便拿着一件黑色毛料外套走出来。
这是六年前的衣服，看去还是很新，那时候花了一千多元买的。现在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几十元地摊上买来的货色，穿穿也觉得蛮好。他忽然想起胡晓春，那是个从没买过几百元一件衣服的女人，却因为他，亏掉了六万元的积蓄，这让他一想起来就要不停地恨自己。
他希望自己经济上能很快好起来，他要把欠她们的那些都还给她们。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父子两互相看了一眼，何德昀暗想：自己回来没通知任何人，会是谁呢？他很怕有人来上门要债。
敲门声再度响起，声音较刚才响了许多。
何德昀打开门，从外面挤进来三个男人，后面跟了个驼背的老太太。何德昀紧张地问：“你们找谁？”
“就找你！怎么？不认识我了？”一个矮个子的男人别有深意地看了何德昀一眼，“你欠我的钱不打算还了？逃出去就以为我们找不到你了？”
何德昀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打劫的！他细细打量了这几个人，那驼背的老太太便往何德昀的房间里走去，摸摸门又翻翻床上的被子道：“东西都不错，看着不像是没钱的主，怎么就两千元的还要拖到今天？”
坐在沙发上的瘦高个接口道：“当然不是没钱的主了，欠别人的钱不还，拿别人的钱做生意，这年头这种人太多。”
“不是不还，这两年生意做亏了，手头上实在是紧的很，这不这次回来卖房子吗？房子一卖掉，欠你的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何德昀喃喃地说道。
“你房子卖不卖跟我们没关系，我只要你还我给你做铝合金门窗的两千元欠款。”那矮子翘着二郎腿，一副拿不到钱誓不罢休的样子。
何德昀的口袋里只有两百元钱，他的钱都交到医院里去了。
“有人要买我的房子，我电话已经联系好，他待会就过来。等我房子一落实，我立马给你钱。我现在身上是真的没钱。”说完，何德昀拿出钱夹子，送到那几个人的面前，挨个让他们看了一遍。
“你有没有钱我不管，我只要你还我的两千元就可以了。”矮个子不依不饶。
“没有钱还要买这么大的彩电？”瘦高个走到电视机前面，用手抚摸着电视机的屏幕说，“这彩电有几寸？”
“55，没装修房子前就买的。”何德昀尴尬地说道。
“那这样吧！真没钱就拿这电视机抵债吧！”
“怎么可能？我电视机买的时候花了一万二千多元。再说我已经和别人说好了，这电视机和房子一起卖给了别人。”
“谁要他电视机了？送我也不要。”驼背的老太太躺到沙发上。这让何德昀很是不爽，但他又没办法，她是那矮子的母亲，看上去是矮子带过来耍无赖的。
她似深冬里的寒风一样，让何德昀的心一阵阵发冷。何德昀当初选择这个矮子来做铝合金门窗，一是见他人看去比较老实，二是见他生意清淡。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和自己这几年的状况让他反被这样的的人缠上。
何正清年轻气盛，很看不惯这几个家伙，就想赶这几个人离开，被何德昀拦住了，他便要打110报警，也被何德昀阻止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何德昀没理，欠人家的钱总是要还的。
何德昀便打电话催那买房的早点过来。
几个人沈默了一会儿，空气分外诡异，何德昀很想打发这几个人早点离开，便打电话催那买房的早点过来。没想到电话没人接。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何德昀的牙齿有点打颤，浑身冰凉。
他站起身，抓着电话从房间里穿过，走到阳台改装的书房里，不甘心地嚷道：“怎么可能呢？我刚刚通了电话，这都说好了的，马上过来，马上过来。”
矮个子看了看瘦高个，眼神里怪怪的，既像是幸灾乐祸，又带着一点得意。那驼背的老太太咳嗽了两声，对着光滑的地板砖上吐了一口浓痰。何正清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刚准备张口，看见了父亲眼神，便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何德昀一连打了七八个电话，最后不是没人接而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何德昀心里明白自己是中了这矮子的诡计了，他用买房子为借口将自己骗回来就是想逼自己还那两千元钱。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傻，傻到这么一点伎俩他都没有察觉。何德昀很想谴责他们几句：不该用这样的手段来欺骗他，他不是不想给他们钱，而是这几年真的是没赚到钱。
他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没有说，眼睛里是失望、沮丧和愤怒。他耷拉着脑袋，求助般地看着孩子，可孩子还小，孩子什么也帮不了他。他在现身说法地给孩子上一堂“金钱对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和名誉是多么地重要。”
他两手抱肩，依然感觉无比地寒冷，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他想打电话给葛颜红，但是他有什么脸面再见到她？他想打电话给古兴华，可是他不想再让更多的人看见他如此落魄的样子。
何德昀面色苍白，双眼血红，脸上还有些胡茬，显得分外憔悴。
高个子等得不耐烦了，一字一句，清楚明晰地问：“怎么样？还是把电视机给我们搬搬走吧！我看你也不像是还得起钱的样子。”说完便跑到电视机前，看了看电视机后面。
“不要！”何正清以为他是要搬走，忙起身跑去挡在电视机前。
何德昀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的眼泪流回去，他想到医院里正在抢救的那两个孩子，接下来自己去哪里筹钱？房子不卖掉，还得每月交按揭，这一个个都是伸手要钱，而他每月的那点工资，只能维持日常的生活开支。
那人笑呵呵地看着何正清，或许是孩子的激动让他觉得很搞笑，他豺狼般悠闲地坐回到沙发上：“你说不要就有用吗？让你父亲还钱，他只要把钱还了，这电视机你白送给我我也不要。”
“这么没钱，还买什么房子？”驼背老太太又冲着地上吐了口痰。
“这你就不懂了，这些读书的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可聪明了，拿别人的钱做生意，他买房子是想赚钱，没想到房价不涨了，他们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那瘦高个很得意地说。
何正清的手在颤抖，他很想去揍这家伙一顿。但他看见父亲锐利的眼神，只好泪眼朦胧地喊了一声：“老爸……你打个电话给老妈，看老妈是什么态度？”
“你老妈也没办法，她要是拿得出钱，我们也不会过来。”那矮子也走到何正清身边。
何正清咬着嘴唇，瞪着一双发怒的眼睛，他像一只正准备搏斗的小狮子。
驼背的老太太从沙发上爬起来，冲到矮子的前面横插在两人之间：“怎么？你爸欠钱不还，你还想动手打人？世上有你们这么不讲理的一家人？”
一边说一边把身子往何正清身上靠过去。孩子的鼻子不停地抖动，眼睛要喷出火来。何德昀怕惹出事端，忙冲着何正清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冲动，然后站在他们中间：“你们这是干什么？欺负一个孩子？他还不满十八岁，你这些大人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你们是来讨钱还是过来打家劫舍？”
何正清还想说什么，被何德昀制止了，两个人从这几个人中间钻出去。
没想到那驼背老太趁机往何德昀身上一靠，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哭得稀里哗啦地嚎啕起来：“左右隔壁的听着，有这么一家不讲道理的，欠钱不还还动手打人。”
何德昀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这叫什么话？我碰都没碰你，你怎么倒在地上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怎么倒地的？我怎么倒地的？你把我推倒的。”驼背老太朝着房子的墙上狠狠地吐了几口唾沫，脚在地上拍了几下：“我活了这么大，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欠了人家的钱不还有理了不是？”
何德昀哭笑不得，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何正清拿着手机对着那撒泼的驼子，他是想把这些都记录下来，好作为事情闹大后的证据。
瘦子和矮子瞪大眼睛看着他，此刻他们像旁观者，在看一个无辜的孩童做一场好玩的游戏。
驼子的手伸进亵衣里，在里面抓挠一阵，想扯掉身上的那点织物，看见矮子在冲她丢脸色，于是两条腿一分，从地上爬起来，胸前的衣服晃荡一阵，像一只发了疯的母狗，使足了力气，在何德昀家的每扇门上吐了几口口水。
然后又用脚把地跺得“劈劈啪啪”地响，用当地的土话嚷道：“没见过如此指东划西个人家。”
此刻何德昀靠在椅子上，两手紧紧地抱着胸，他在想如此闹下去不是个事。闹得越久，对他就越是不利，其他人若是知道他回来，势必也会来要债。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溜走。
何德昀刚想到这里，就听那瘦子问：“怎么样？考虑好没有？电视机拿来抵债？”
见何德昀没吱声，接着又道：“要不这样，电视机我们先搬过去，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你要是还没把钱还上，电视机就归我们。我们也不是想要你这电视机，你说你这么个破电视机能值几个钱？要不是你欠我们钱，你就是五百元卖给我，我都不想要。”
何德昀瞅了瞅何正清，孩子的眼里除了怒火便是泪水。孩子和这台电视机有着太深的感情了：是它带着他学会了英语；是它带着他走进无数个童话世界；是它在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用美妙的音乐陪着他做作业；是它把快乐大本营的欢歌笑语刻进他的记忆……
何德昀轻轻地叹息一声，他的心被撕扯得一条条，一缕缕，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正清，牙突然要命地疼起来，他捂着腮帮子道：“就这么办吧！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