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好鞋子，一屁股坐下来，喝了口水，接着又说，“今天有个年轻的大学生，被下面一个四川小美女约了过来，工作听了一半，居然哭鼻子，说他妈突然生病住院了，他得赶紧回去。也不知是真是假，他的泪是孝心的难过，还是对行业的恐惧，还是心计的伪装。走的时候，看他的脸都白了。呵呵！”
见大家没坑声，这才打量了一下屋里的几个人，吃惊地看着大家，“出了什么事情？”
“赵总，王总下面的人今天带新人去马岭河大峡谷游玩，不小心掉到下面摔死了。”何德昀说完，认真地看着赵胜利。
“上面什么态度？”
“上面只是让尽可能掐断下面对上面的联系，然后静观事态发展。”
赵胜利看着垂头丧气的王大贵笑笑地说，“王总，别那么不开心，这件事情说不定是件好事。”
“赵总，你别拿我开心了，我是个粗人，你说话别拐弯抹角了。”
“我说的是实话。”赵胜利依然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门开了，刘翠花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眼睛红肿，估计是刚刚躲在里面抹过眼泪。她挤了点微笑，把眼角的折扇纹合拢到一起，冲着赵胜利点了点头。
“赵总说说看怎么是件好事情？”何德昀来了兴趣。张庭去一言不发，那一刀让他的嘴巴确实是收敛了许多。
“那你们几个先得保证别把事情给说出去。”说着话，赵胜利用他的小眼睛扫了一眼这几个人
他们互望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放心吧！这里都是生男养女的人，一口唾沫一颗钉。”王大贵来了精神，“你是为我好，我肯定不会乱说。”
“那我就说了，我是着么想的，不管这件事情怎么进展，王总都可以让上面放点血下来。这件事要是当事人乡派出所说出了行业的情况，那么向上三代掐断联系。我们可以向上面申请一笔私了费，上面要是连这点血也不舍得放的话，你可以告诉他们，你不打算做了。我想上面正是秋收的季节，一定会满足你的这点要求。要是当事人没说出行业的事情，你可以向上面申请一笔封口费，上面想当事人继续留在行业里，也不会吝啬这点小钱的。退一万步，要是这次派出所真的较真，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刑事案件来处理的话，你也用不着来担心。”
说到这，赵胜利停了下来，向后靠了靠，两手顺沙发背展开，腿向前伸，这样舒展着四肢，让他舒服了很多。
王大贵认真地听着，觉得赵胜利说得非常在理，自己虽然在行业里呆了很久，但毕竟少喝了几年墨水，对行业里的东西还是看不太清。明明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若是照他这么处理，确是坏事变成了好事，不管是封口费还是私了费，自己都可以从中赚那么一笔，因为行业本身就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行业，赚的是不干不净，昧着良心的钱财。
刘翠花小心地问，“赵总，万一真被当作刑事案件处理了怎么办？”
赵胜利呵呵一笑，两手一摊道，“这种可能性不大，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城市在争评文明示范城市，要是刑事案件多了，就会影响它的成绩，这不是当官们希望看到的结果。要真那样，这就不是我能告诉你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上面的上面他会告诉你怎么去做，你只要照他们说的去做，所有的事情都会变成没事的。”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华灯初上，夜色微明。王大贵不停地接到自己下面的电话。事情正在向不好的方向发展。有了赵胜利的话，王大贵也就不再过分担心。
何德昀也内心平淡。他知道行业运行了这么久，这类事情行业里肯定曾出现过。上面的人一定会有应对的办法。只是这办法赵胜利不便去说。既然不说，自己也懒得去打听。反正事不关己，咱就做个看热闹的群众，看事情到底会有怎样的结果。他想起鲁迅笔下的中国人看日本人杀中国人的嘲讽。自己就是那幸灾乐祸的看客，庆幸自己好在不被杀头之列。
晚饭草草地吃了一点。
大家没什么心事聊天，又没有电视，大经理又要尽量少出去走动，目的是给下面的多一份神秘感。何德昀靠在床上，听归鸟入林，鸣声阵阵。不免想家想孩子了，想古欣兰。特别是儿子，在学业的关键时刻，他离开了他，留他一个人在丽水，要是误了他的学业，别说几百万，就是几千万，也不合算。要是时间可以倒流，他决不会丢下孩子来做这个行业——真他妈的不是人做得事情。
王大贵泪流满面的样子，自己山洞里的风雨之夜，米尔的刁蛮任性，尹子慕的含情脉脉，胡晓春默默无闻的奉献，以及花儿无怨无悔的爱，无不历历在目，感恩之时，大多是对她们的愧疚。
四年了，有家难回。天地辽阔不容身啊！好在升大经理了后，少了面对面去讲工作，不讲工作就等于不用再去骗人。
第二天晚饭后，王大贵告诉大家，他可能要走了。
“去哪？你不做行业了吗？”何德昀不解地问道。
“上面是不是让你带着团队迁走？”赵胜利问。
王大贵点点头，神情悲戚。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还没有告诉你往哪里迁吧？”赵胜利接着问。
“是的，让我们做好准备，联系好了再通知。”
“其实上面早联系好了，他们是怕提前通知会走漏了风声，那样的话就很难杜绝知情者了。韩非子说过：事以密成而以漏败。他们一定会在你们上车前通知你收掉所有人的手机，再告诉你们去哪里的。”
赵胜利笑呵呵地望着这对年过半百，行业里坚持八年，花光了半辈子积蓄的夫妻，轻轻地叹了口气，黯然思忖：行业的钱是真的，但不是人人都能赚得到。坚持不该坚持的东西，最后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人一辈子，不怕入错门，就怕跟错了人呀！
王大贵提着来时的行李包，无声地站在门口，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知道这一脚迈出门槛，和房间里的这些人就是生离死别，一辈子怕再也无法相见，因为行业是个高度保密的行业，不希望外界知道的人太多，所以谁也不会刻意去留什么电话号码，因为那个号码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换掉，也不会去留什么QQ号，因为每个人都有无数个QQ号，只要和行业脱离了关系，QQ号就会对你黑白。
王大贵走了，刘翠花也走了，经理室只剩下三个人。张庭去疲惫地斜靠在床上。他很少看书，现在却迷上了读书。但他的左手现在捧一本书都显得吃力。左臂虽然接上，但由于后期康复治疗不是很好，因而各项功能的恢复也就很难理想。手臂只能做75°以上的弯曲，比这再小的角度弯曲起来就显得非常吃力。
人不健康的时候才知道健康远比财富重要，失去了才知道曾经拥有的是多么弥足珍贵。摸着这伤臂，张庭去想起何德昀常说的两句话：下访体系好风光，回到房里泪汪汪。
这个行业，到底谁是真凶，谁又是受害者呢？
似乎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都是罪魁祸首。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它就像2002年冬到2003年春肆虐全球的SARS病毒，让没被感染的人闻之恐怖，感染者无奈。
他累了，真的很累。他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左臂伸直时一阵剧痛。觉得命运总是在捉弄他。
不是命运捉弄了他，而是自己的贪婪和愚昧注定是这样的命运。没理由抱怨命运的不公，很多时候，命运是自己选的，你选择了错误，为此就要遭受命运的惩罚。
张庭去看了下手机，是林萍打过来的。这个女人！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自己恨不得她马上死掉，最好去给她弟弟陪葬，她害了她一家也害了他的家。原本两夫妻虽不是很和睦，但家还在，现在呢？家没了，一切都没了。
手机的铃声又响起来，那丰富的细腻的情感，迷人的自然境界，在音乐里流动着，给人带来无限的联想，似爱情带来的惆怅，落叶带来的伤感，让他很怀念过去的日子。
张庭去干脆起床，点燃一支烟，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它在铃声响过，又开始了震动，弄得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上面灯光闪烁，然后无声熄灭。
没过两分钟，铃声再度响起，本是他最喜欢的歌曲，此刻变得像催命似的，烦！
张庭去猛吸了两口烟，最后还是把手机给关了。
躺在床上，以为能很快入睡，结果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干脆打开电脑。看什么呢？几年来，所有的抗战片、恐怖片。武打片几乎全被他看过。有一次他和胡杨伟说行业里待得太无聊，聊天不想了，电视剧全看过，新闻不想看，尽是些不知几份是假几份是真的东西。于是胡杨伟告诉他一个网站，那里面都是些国外的秀色大餐，金发碧眼的国外美女，看得他热血沸腾，从此慢慢长夜，他便和这个网站为伍为伴。
难怪胡杨伟总是找他要伟哥。
电脑屏幕上出现他期望的画面，张庭去调低了音量，以免让何德昀和赵胜利听见，那样就会成为这两人的笑话了。
那些不堪入目的镜头，在他看来是如此地令他陶醉。这东西不亚于鸦片，一看就上瘾，而且到那种时候，不放空体内的那点东西，就浑身难受。
突然，敲门声响起来。
“张总，睡了吗？”何德昀门外问道。
“还没。”张庭去忙退了电脑里的视频网站，然后披衣下床，打开房门。
“林萍电话打来，说你女儿被绑架了。”
张庭去一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他这样的家里？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才，林总说打你的电话没人接，后来就关机了。你抓紧时间打个电话回去吧！两个人的事情，千万别让孩子给你们买单。”何德昀说完看了一眼张庭去，考虑到自己在房间里不便，于是轻轻地把门带上，然后回到自己房里。
张庭去电话拨过去，那边正在通话中。再拨，还是通话中。猜想可能是因为出了事情在四处求助吧！于是干脆不拨。他不停地抽烟，咳嗽，照样接着抽。铃声响起来，张庭去忙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