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这天何德昀正骑车往新房里背些材料,车在上坡,电话铃声响起。为安全起见,何德昀把车停在路边。是何德琴打过来的,电话里先是啼哭。
“你哭什么?是不是嫂子欺负你了?”何德昀有点不耐烦,他肩上还扛着材料,“有事情先说清楚,别动不动就哭鼻子,你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是妈妈站在凳子上搞卫生摔倒了。”
“摔得怎么样?”何德昀一下子紧张起来。
“估计是腿摔断了,站不起来了。”
“那你哭也没用呀!你通知老大和老三没有?”
“打了,老大正骑车子赶过去。”
“你老公小林呢?”
“别提了,这个死鬼不接老子电话,不知道死到哪个婊子怀里去了。”
“好了,你也别哭了,我车子停在路边,肩上扛着水管,我先把这些东西背回房子里再说。”
“那你要小心!”何德琴说着挂了电话。
何德昀忙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还好,电话是通的。
“老妈,你现在怎样?”
“哎——老妈动不了了。”母亲在那边低声地呻吟着,“人老了,真的没用,就从凳子上摔下来就起不来了。唉——怎么不把我摔死呢?摔死了就没这么多罪受。”
“你说什么话呢?这叫不幸中的万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儿呀!娘老了,不想享什么福,只要你们好比什么都好。啊哟——”“很疼吧!你忍着,大哥一会就到。你怎么不知道打大哥的电话呢?”
“我弄不来哟!幸好还存了个你妹妹的电话。”
“小林呢?他都没回家吗?”
“别提那个枪冲的。整天和他那个嫂子混在一起,昨天出去的,到现在也没回家。那个婊子不把那个傻子一点钱哄哄完是不会歇手的。你妹妹这次出去,把家里经济权放了,这次是亏大了。”说着话又呻吟起来。
何德昀干着急没有用。
母亲一声声痛苦的呻吟显得单调和无助。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何德昀很后悔让何德琴去兴义。
这么多年,母亲一直跟着何德琴,一直由她照料着,虽然争争吵吵,却也相安无事。何德琴刚过去没多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母亲告诉他自早晨九点摔倒,到现在滴水未进。
何德昀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就是说母亲摔倒已经六个小时了,这漫长的六个小时,母亲一定在后悔、痛苦、无奈、渴望中度过。养儿防老,她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真需要他们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在身边,没有一个人指望得上。
何德昀无比难过。
黄昏时候,老大电话打来。母亲已经被送到医院。医生检查是髋骨骨折,估计要换骨头。若是换骨头的话,手术费用就不带少数。
何德昀忙道,他正在装修房子,学生又带在这里,一定要回去的话,他只有将学生放假。
“你回不回来倒也没多大关系。”老大很理解地说道,“我和老三累点就是,现在你嫂子在照看,只是这手术费一下子就要交三万进去。手术费估计至少得要五万,而农村的医保因为迟交了两天被拒绝了,这五万元恐怕都得咱兄弟几个自己掏腰包了。”
“钱你放心,该多少我一分不少,我多出点也没关系。”何德昀连忙答道。
很感激老大没要求他回去。母亲摔成那样,他又怎么不想回去看看呢?
电话放下,何德昀忙打电话给欣龙,说明情况后,问他借一万元钱。
龙告诉他一万没有,五千倒是能凑起来。何德昀又只得打电话给老郑和古欣梅,两人爽快地答应了。
何德昀凑好两万元钱,让老大把账号发过来,匆匆忙忙给打了过去。
这里装修款只得暂时先欠着。
想想就烦,越是手头紧,越是要钱用。
期间何德昀总是有意无意地拒绝葛颜红,老图他们的聚会。因为出去就得用钱,而他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买菜都得用以前积攒的一元和一角硬币了。
对摊主的惊诧眼神,何德昀无奈地笑笑。
万般无奈中,他想起自己以前的同事,向他借个万把块钱吧!不然手头这么紧着也不是个事情。结果同事叫的比他还苦。
欣兰那里又一点发展没有,她维持自己都够呛,何德琴申购的那点提成租房子还不够——她下面有了两个人,张凤和林燕就想尽办法逼着她去外面租房子。
所谓的责任就是上面的人不择手段地逼着下面人花钱花钱再花钱吧!而古欣兰依然天真地相信她上面的大经理李悦出局后会借给她五万块钱应急。她经常这样安慰何德昀。
晚饭过后,何德昀一个人坐在桌旁,感觉真的是无奈,绝望,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手捧着头,想想求人不如求自己,只能靠自己了。
暑假的补习还有最后两天,夕阳从窗外斜照进来,点点霞光,落在吃饭的桌子上,屋子显得格外亮堂,照在何德昀的脸上,何德昀的脸就仿佛镀上了一层金霜。虽然还是很热,但太阳已逝去了正午时的那股辣劲。今日是周末,何德昀本来可以去跳舞,但老图去了乡下,葛颜红又去福建武夷山旅游了,没了这些玩伴,何德昀也就不太想去广场。
要不要去新房里把那张床做好?何德昀反复思考着。
他手里拿着钥匙,桌对面坐着他的学生。何德昀朝他反复看了几眼,依然在犹豫着。
何德昀用一只旧的电机改装了一个电锯——在电机的轴上装上锯齿轮,然后用方料钉了一个木架子,上面铺上木板,这样一个简单的电锯就组装好了。他想利用所剩的木料为家里添置家具:只要花上一点时间,不用花一分钱。他只要把别人赌博和麻将的时间,用在这小小的制作上。现在的木工活很简单,方料锯好,用钉子钉钉,再在外面蒙上一层面板,只要稍有几何知识的人都能完成。
据说国外的父亲多是自己给孩子做家具,这不仅有制作的乐趣,更有不寻常的意义。一方面足进了父子间的情感,另一方面也激发孩子动手的兴趣,从而培养孩子从小动手的能力。
何德昀把木工用剩的废料都收集在一起。除了电视柜、床,何德昀还打算做几个小巧玲珑,自由收叠的电脑桌。看着自己设计的图纸,何德昀越改越觉得满意,他甚至后悔自己当初没选择土木工程了。
还是去吧!早点做好,就可以早点进新房子。
天空的霞光渐渐淡去,深红的颜色变成绯红,绯红又变为浅红,夜色正在加浓,苍空中的“明灯”越来越多。而城市各处的真的灯火也次第闪亮起来,夜风轻飘飘地吹拂着。
宋梅斜靠在理发店的门口,见何德昀骑车匆匆而过,就想叫住他,但已经来不及了。何德昀的车离她已十丈开外,她知道这些日子何德昀很忙,但不至于忙得这么久没有一句话吧!是不是自己的主动让他看轻了自己?觉得她是一个很随便的女人?她无比地失落和伤感。有情总被无情恼,看来只有偷偷地想,偷偷地喜欢,再偷偷地死心了,一切只要她自己知道。
但不知怎的,今天宋梅的心很乱,很伤感。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何德昀全身是血,总觉得有事情将要发生。她想告诉他这个梦,却没有机会。
一走进新房子,何德昀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油漆味和木屑味,地上到处摆放了木料和板材。客厅,书房,睡房,甚至洗手间,到处都是工具和材料,何德昀亲手做的电视柜已经大功告成,像模像样地静卧在横七竖八的木料中,刚粉刷好的墙壁一尘不染、清清爽爽,虽然满屋子显得很乱,但感觉是那么清新闲适。
小区是新的,住进来没几户人家,因而显得特别安静。何德昀三下五除二脱掉外套,穿着个大裤衩,光着膀子,像模像样地投入到他紧张的工作中。
一连锯了几个木头,气钉打进去,何德昀怎么看都觉得不太满意。他犹豫了一阵,心想做的时间短,用的时间长,既然做就要把它做好。于是立马拆掉。他弯下腰,重新在杂乱的木料里寻找,翻了一阵,一无所获,长的方料他不舍得锯掉。
就在他抬头的时候,门边的一块木料引起他的注意。那木料半边已经破损,只要锯掉破损的半边,另外半边看去尺寸正好合适。何德昀赶紧用尺子量了一下,正好。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赶紧调整好尺度线。于是机器的轰轰声、锯木的吱吱声重新交织起来,闪亮的300W灯下构成一幅忙碌的画卷,看着木头一点点被锯子吃进去,何德昀的手也慢慢靠近了锯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破损的木头被锯子强大的作用力带起反弹过来,敲打在何德昀的手上。“我的手——”何德昀绝望地大叫一声,脑子立时一片空白,只觉得大祸已经临头。血溅起来。灯光惨淡,阴风阵阵。何德昀后背发凉,毛发倒竖。再看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大拇指似乎全断了。几个手指紧紧地窝在一起,血肉模糊,左手一片血红,血顺着胳膊肘流落下来,滴落在木屑上,殷红一片……
何德昀两腿发软。忙关了电锯,跌跌撞撞地跑去卫生间找到一条毛巾,把手裹住。又摇摇晃晃地找到手机,想拨打120呼救,可是颤抖的右手已无法拨通键盘。于是何德昀两腿打架似的忙跑到阳台上。
“有人吗?帮我打一下120。”他大声地呼喊着。
空荡荡的夜幕,张开那黑黝黝的手臂,想把他抓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请问有没有人?帮我打一下120。”何德昀一边呼叫着,一边打算自己去楼下。但走到门口,就靠着门框慢慢地坐到门拐的地上。也许是惊吓,也许是对钱的担忧,何德昀两腿软得无力走下去。他靠着门框有气无力地叫喊着。黑咕隆咚的楼梯口,似张着它的血盆大口,想把一切都吞噬掉。无数次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颤抖地问,“怎么啦?德昀!”
是对门的表姐。
“我的手锯断了,快帮我打一下120!”何德昀声音低下去。除了惊吓,担忧,还有灾难带给他狼狈时的尴尬。此刻疼痛开始,整个左手因为疼痛而轻微地发抖。何德昀被慌里慌张的表姐搀扶着下了楼,坐在装修还没用完的沙堆上,心情无比沮丧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