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卿张口，撇嘴，小声嘟囔着，
“sonofbitch！”
侯爷的耳力自然是非常人可比，目光一凝，狐疑道，
“酸萝卜碧池？”
“你在说些什么？”
罗卿扬头，粲然一笑，
“在奴婢的家乡一般夸奖别人都是要这么说的，奴婢这是在赞叹侯爷体恤奴婢，宅心仁厚心思周到体察入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侯爷，能跟着侯爷干事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分。”
侯爷耳廓裹上了一层淡粉色，被罗卿夸得有些发飘的侯爷不太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淡淡吐出了几个字，
“那是自然。”
江赋没有接到晋王的召见，所以暂时很闲。
阳光透过窗子斜斜地洒了进来，投射到地面上的大块阳光被窗格切得整齐，淮阳的盛夏，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暴躁的因子。
江赋端坐在书案前，手中持着书卷，心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敞开的这一页，竟是再也没有翻动过。
这可就苦了在一旁服侍的罗卿了，罗卿满头大汗的在给江赋扇着扇子，因江赋久久没有回应，罗卿也不敢擅自歇着，万一要是江赋再揪着这一茬不放，那她可就有苦头吃了。
正当罗卿的胳膊又酸又麻正要偷偷停下歇息一会时，便听得江赋的声音悠悠响起，
“庄子妻死，他却鼓盆而歌，岂不是有故作豁达的嫌疑？”
一句话，犹如一道炸雷，直直把罗卿劈了个外焦里嫩。
庄子？
这个世界，居然也有庄子？那老子孔子孙子什么的一大堆，是不是都有？
没注意到罗卿的震惊，江赋却仍继续说着，
“故意在探望他的老友面前摆出一副豁达乐观的样子，好让众人都觉得他与众不同，是个圣贤，可这圣贤来的未免也太牵强了。”
罗卿不知怎么，竟插嘴道，
“不是的哦。”
罗卿虽对这个世界也有庄子这个人感到震惊，并且他的那些著作也是丝毫不差的，刚才侯爷描述的那段情节就是现世《庄子·至乐》中提到的。而且，这个世界时间线的发展，与现世似乎也不太一样。现世里，庄子是战国中期时代的人，而此时这处的格局与现世的战国时期类似，但明显不太一样，单从这庄子的思想已经流传开来来看，就知当下至少要比现世里的战国晚了些许。
心里想着这些，料定这庄子的思想还未完全被世人挖掘出来，他们的理解还有很大的偏差，罗卿便开了口，双眸中闪烁起熠熠的光辉，
“侯爷，你理解错了。”
江赋本来就是随口说说，也没加防范，竟没想到被罗卿听了去，随即眸光一冷，
“你是在质疑本侯？”
罗卿趁机垂下了手，把扇子攥在了手里，心想着一定要借这个机会多歇歇胳膊，清了清嗓，便冲江赋露出了一个有些谄媚的笑容，
“奴婢哪敢，只是，侯爷的看法有些太过囿于表面了。”
江赋眸中厉光一闪，微微仰起头看向罗卿，三千青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肩膀滑落，乖顺滑腻犹如上好的织缎，
“那该如何解？”
罗卿勾了勾嘴角，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五好青年，自诩思想比那些老顽固不知先进了多少倍的罗大警官微微扬起了下巴，
“后面的内容是‘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我说的对吗，侯爷？”
江赋的嘴角微微扬起，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
罗卿自是毫不客气，到她大展身手的时候她从不会退缩，
“大概意思我也不细说，侯爷聪明绝世颖悟绝伦自是理解得比我要透彻，”罗卿眉飞色舞，竟忘了自称“奴婢”，她继续说道，“天地之始是没有生命的，后来有了元气，元气变化为形体，形体又变化为生命，如今又回归死亡，就像春夏秋冬四季正常运行一样，庄子他这正是要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说明‘死生，命也’。”
江赋浅浅地摇了摇头，
“可前一天还陪伴在身边的人，今天却身化尘埃，换做一个常人又是怎样才能‘方箕踞鼓盆而歌’的？”
罗卿抿了抿唇，手指轻轻地转着扇柄，
“所以啊，做到常人所不能，这不才是圣贤的特点吗？”罗卿琥珀色的眼珠里闪烁着流光，嘴角挂着自信的笑，这一幕，竟让江赋有些移不开眼。
罗卿没有注意到江赋的反应，兀自说着，像是非要与人争辩出个是非对错来似的，
“死生犹如春秋冬夏四季交替，故生不足喜，死不足悲，死生都是一气所化，从始至终不还都是世间的一缕尘垢？生命消散也不过是恢复到了他最原本的样子，常人不懂此理，才会为死者嚎啕大哭，但庄子他懂得此理，才会与常人表现的不同。”
江赋曲着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荒谬！人生而有知，在世间的短短百年是确实存在过的，怎么能说‘死生都是一气所化’？”
罗卿的皮肤很白，在争论的过程中，因激动脸色有些微微泛红，此时更是白皙的肌肤下透着一层薄薄的淡粉，霎是可爱，江赋有些不自在，目光堪堪擦着罗卿，望向她身后的墙壁。
罗卿摇头，
“不是的，生命是由宇宙演变所化，人生在世这短短百年不过是宇宙演变的一个极短的过程罢了，生与死其实是没有差别的，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万物归一。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顺其自然。”
江赋声音冷沉，宛如深夜墨蓝天幕中悬挂着的突兀的清寒弦月，
“那若是本侯死了，你会如何？”
罗卿大脑里本还思考着该如何劝服江赋，但没想到江赋竟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罗卿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但也仅仅是愣了一瞬，很快，罗卿就勾起嘴角，马屁拍得十分响亮，
“奴婢自是恨不得以头抢地痛哭流涕悲怆无言。”
江赋仰头，漆黑的眸子直直对上了罗卿的眼珠，
“你刚才不是还说‘生不足喜，死不足悲’的？”
罗卿“嘿嘿”干笑了两声，
“侯爷此言差矣，吾非圣贤，只是常人，自是做不来那圣人的举止。”
江赋深深地看了一眼罗卿，良久，才吐出了两个字，
“继续扇，别停。”
罗卿的脸，瞬间黑如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