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王富贵所言非虚,书生画的那幅《吊睛白额图》正好好地挂在正厅中。
蟊贼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这个时间正是人们熟睡之时,按理来说是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的行动的。
她取下了那幅画,正洋洋自喜之时,一把剑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贫道这把剑可是开了锋的,你要是乱动的话,贫道的剑可能会有点不高兴。”
老道士的剑不知从哪里伸了过来,而王富贵也端着蜡烛从屋内走了出来。
“哼哼,我早就知道你们这是在使诈了,毕竟在这关头上,会有哪个傻子把自己有好画的事情暴露出来?”蟊贼眼睛一转,一蓬沙尘从她手里扬了出来,道士眼睛一眨,那蟊贼就携了画夺门而去。
“慢。”
道士突然拦住了想要追出去的王富贵。
“大师……”
“此事就交于我吧,你且先回去。”
老道士趁着月色也出了门,王富贵有点摸不着头脑,便回了房间去。
王富贵一回房间,老道士立刻又回来了,他往王富贵家的西厢房走去,那里是王家女眷所居住的地方。
道士敲了敲一座精致小院的门,咳嗽了两声,问道:“请问小蟊贼在这吗?”
“不在!!”门内传来一声女孩子的惊呼,那姑娘立刻意识到自己失了言。
“放心,贫道前来只是想跟姑娘聊聊天。”
道士微微一笑,开口缓缓说道:“我观姑娘在王家所盗之画,皆是出自那西街书生之手,想必是特别喜欢那小书生的画吧?”
“如此一来,便想着也把其他人家的画也搜罗搜罗,看看有没有他的作品。但是光是偷这书生的画,难免会有些让人奇怪,于是姑娘便想着把其他的画也一并拿走了,用来混淆视听让别人摸不着头脑,不知贫道说的是否可对?”
“不对!”
“而且老道我敢断言,此事还有帮凶,因为在这屋中,不仅有你,还有另一位姑娘。”
“……”
“不过姑娘尽可放心,贫道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要是此事传出去毁了二位的名声,这后果贫道担待不起,毕竟在下也只是一介云游道士而已。所以,既然贫道我不会说出去,那就烦请姑娘在这几日把那些没用的画还回去吧,贫道也好有个交代。”
“……”
“出家人从不敢轻言妄语,还请姑娘仔细考虑好了。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先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离,门里面的姑娘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
过了几天,那些走失的画果然被还了回去,而神神叨叨的道士一下子被众人奉若神明,一时间来算命求卦的人简直多到数不胜数,老道士也挺烦这样的事,收了摊子,每天就在客栈里打坐静修,偶尔吃饭的时候找个眼缘不错的家伙给他算算命,给生活找点乐趣。
这几天确实有点凉了,赶着秋风,书生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河神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一时间甚是欢喜,不过又发现了他颓丧的表情,又有点担忧。
书生回了家,将东西都摆好,有些落魄地去北街买了两大坛子酒、一袋熟牛肉,来到了桥头。
“没中?”河神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着酒,问道。
“嗯。”书生应了一声,双眼迷离。
“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河神从河里捞了个碗上来,给自己倒了一碗,与他共饮了起来,不过看来她平时不怎么喝,第一口就被呛着了。
“是啊。”书生往日精神的眉头现在早已耷拉了下来,河神皱眉,这读书可真是个坏东西,尽让人往不好的地方走。
“那你还要接着考么?”河神用手指夹了一片牛肉,问道。
“……”
书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长长的河发着长长的呆。
河神静静看着他,她明白,这世界上最容易伤心、难过的人往往是那些抱有执念的家伙,书生也是其中一个。
如果他自己走不出失望的圈子,就算别人怎么劝也没有用,河神见了太多因为落榜而发疯、自暴自弃的人,比起他们的疯狂和失态,也许书生的表现倒能算是楷模了。
“我一开始读书的目的,说来有些可笑。”借着醉意,书生突然开始谈起了他的过去。
“我的娘亲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那时候家里穷,但她还是坚持供我上了私塾,并告诉我,只要好好念书,今晚就给你做香菇烧肉。”
“为了好菜,我自然坚持了下来,后来娘亲又逼我练字、画画……直到我十四岁那年,她因病逝去了。”
“她逝世的那一天,我差点把自己哭出病来。”
书生叹了口气,举杯对着天空。
“从那以后,我才体会到生活的不易,一开始卖字画根本就没有人会买,就算我把价格压到了几十文,那些趾高气扬的富人依然不屑一顾。最困难的时候只能去帮别人管管账,毕竟还算是个认识字的。”
“那时候我想啊,读书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考个好功名搏个好前程么?只要中了秀才,那就再也不愁吃喝了。”
“先前考了几次,都未中,有些心灰意懒。”
“后来王富贵搬来了这,他经常用各种借口来买我的字画,变着法子接济我鼓励我,如果说娘亲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老师,那他应该也算是一个。”
“他让我觉得读书还是有用的,会有人欣赏你的才华。而终有一天,你读的这些书会使你发光发热,不再拘泥于这小小的十里长街。”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想去帮助那些曾经和我一样的人,他们上不起学,不认识字,最重要的是连他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如死鱼一般活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书生沉默地抿了一口酒,现在他看来好受多了。
“但是,我还能这样坚持多久呢?”
“呵,什么读书人的壮志凌云、豪情种种,在一纸答卷面前才会发现全都是骗人的。”
“有的人家里有钱有势,直接做了监生往更高的地方飞去,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倒在了大门口。”
“我又有哪点不如他们?!”
书生泄了气,将手中的碗狠狠地摔碎,清脆地声响在桥上蔓延开来,河神并未说话,还是静静盯着他看。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公平的事,生来如此,死后亦如此。”书生惨笑了一下,就连坟墓,他的母亲都没有个正式的规格。
“而我却妄想在那广袤的不公平中窃取那百万分之一的公平,我真是个笑话。”河神看着又哭又笑的他,心里似乎翻起了些心疼。
世界上有八成的人是极其普通的,而剩下来的两成,一成九生来高贵,也会死的高贵,只有最后那一份,是属于那些不畏惧命运的勇士。
他们从八成的人当中脱颖而出,又破开拦在前面的一成九,最后终于成为了那百分之一。
人人都可以如此吗?不是,只有那百分之一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