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没有去食堂,而是站在小树林的那棵树下。炽烈的阳光包裹着他,他却在大汗淋漓中浑身发冷,颤抖得好似风中的落叶。昨天他就该来,但昨天实在太忙了。而今天,他只感到羞愧和害怕。
树一直这么站着,颤抖着站着,好像要把自己真得站成一棵永恒的树,根脉深埋到土地里,深埋到连自己也找不到的黑色的土地里。据说离得远了,痛感神经便没有那么轻易能传遍全身了。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可操场上的声音又远远传来了,轻轻松松便打破了他刻意营造出来的“遗世独立”。
树惶惶然四处张望,他似乎觉得精灵就在小树林的某一处窥视着他、评判着他,摇着头,对他感到失望,或是,绝望……树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团火球,冲进教室里,焚毁掉所有的一切,包括那张从早上就已经灼烧得他快要爆炸的粉红色的“桃心”。
可是他并不能,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或者可以说,已经配得上一名“小小男子汉”的称谓了,但当他做贼似的把那颗粉红色的“桃心”放在叶子的抽屉里,还鬼使神差地摸出了她的墨水瓶压在上面的时候,这五个字已经注定不属于他了。
对于校园霸凌,他选择的是牺牲自己的同学,而且还是屡次向他释放善意鼓励他的这样一位善良温柔的女孩儿。树仿佛看到了爸爸失望的眼神,仿佛听到了精灵失望的叹息,仿佛感觉到了约翰逊用那独特的蔑视眼光看着他,对他摇着头:约翰逊从来不让你失望,可你让我失望了,树……
树,树,你让我们失望了啊……树一拳头打在地上,痛得泪花四溅。他蹲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滴落进土壤。如果大树也能感受到酸甜苦辣,恐怕此刻也是满嘴苦味吧。树又哭又笑,突然觉得很痛恨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拉起衬衫下摆擦了擦脸,慢慢站了起来,习惯性地靠近这棵树。虽然精灵肯定对自己很失望,但懦弱的他却无法阻止自己厚着脸皮本能地靠近这棵能给予自己力量的树。
他无力地把自己的脸贴在树干上,双手环抱着它,感受着它的脉搏,虽然什么都没听到,手掌下也并无起伏证明任何神秘力量的出现,但这静默便是此刻能抚慰他的最好物质了。他把自己放心地投放到这一片静默之中,似乎感到有稍许力气回到了身体里,就好像一个刚刚在母亲的怀抱里吸吮了乳汁的婴儿,尽管他的无知让他犯了错,但母亲的怀抱却永远是那么温暖安适,母亲温柔的心足以原谅所有犯错的孩子。母亲?……树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很快便浸染在了树干上。天阴了下来,太阳也忍不住躲进了云层里,凉风习习,好似一双温柔手,擦干了他脸上的泪痕。
树抬过了石头,踮着脚站在上面,用手摸了摸,鸡蛋没有了,想来应该是精灵拿走了吧。树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又来到写过字的枝叶旁,轻轻拉下枝条,叶片上是自己的字迹,告诉精灵自己收走了树叶,并询问他能否称呼他“天天”。树苦笑了一下,恐怕不能吧,自己怎配这么如好朋友般称呼一位精灵使者,尤其是在做了那样龌龊的事之后。
树苦笑着拉过了一旁的树叶,是自己写的另一段,告诉精灵自己的生日并请他吃鸡蛋。树有些怀疑,鸡蛋不见了,是被精灵吃了,还是,被他不屑地扔了?毕竟,是这么肮脏的人类的肮脏的礼物……
树的眼睛又红了,酸涩难耐,他使劲挤了挤眼睛,感到自己刚刚汲取的力量一点点流失,他不敢拉过下一片树叶,甚至不敢将目光投射过去,生怕看到让他抗拒的内容。
又过了好一会儿,树这么呆立着,直到一只鸟儿扑腾着飞起,再度惊醒了他。树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真是如此,便也是自己应得的,已经懦弱到出卖朋友了,难道还要懦弱到被拒绝也要自欺吗?
树颤抖着手拉过了一旁微卷的叶片,屏住呼吸,轻轻抚开,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生日快乐。
——被遗忘的……天天。
天天?精灵他允许自己这样称呼他?树的心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畅快有力地跳动着。精灵他并没有放弃自己!树感觉到心里似乎有一只小鸟儿倏忽跃上了高空,连带着之前的那些深深的负疚感也减轻了许多。树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身体里。
天天祝自己生日快乐,但,为什么自称“被遗忘的”?是被世人遗忘吗?但自己并没有遗忘他呀!如果天天是“被遗忘的”,那么自己呢?“被伤害的”?树苦笑着摇头,在一旁的叶片上写道:
我会一直记得你,祝天天每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