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看了几眼，终于认出了灰衣人施展的功夫。
沾衣十八跌。
说实话，这门功夫除了名字还算好听，在武术界的名声基本上已经臭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国人骨子里都特别懒，所以总爱偏好一些不怎么费力的功夫：
太极拳的四两拨千斤是一例，这个沾衣十八跌也是一例。
当初李川刚刚接触格斗的时候，学东西的门路比较窄，为此还曾经专门找来一些以前的武术杂志，想要取取经。
结果那上面除了一些玄之又玄的武侠故事，就只剩下各种江湖骗子开办的武术学校的广告了：
什么七十二路追魂夺命连环肘之类中二武侠气息十足的山寨套路功夫就不说了，仅有的一些“名字真实”的武功里，铁砂掌、分筋错骨手、还有就是沾衣十八跌，都属于出镜率特别高的招牌功夫。
当然，像这种需要花大力气、下苦功夫的外家功夫，那些武校教练自己有没有练出个子丑寅卯来都是两说。
反正，除了李川刚出生那几年，这门功夫跟着“功夫热”稍微火了一阵子之外，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愿意练了。
毕竟谁也不想出去跟人比武的时候 ，人家一问“你练啥的”，你说“沾衣十八跌”，然后所有人齐齐“哦”一声，“XX武校的啊”，接着就都像看到臭狗屎一样绕开你。
这样自取其辱的功夫，换你你练吗？
但是今天，在这个神秘灰衣人的手上，李川终于看到了沾衣十八跌的真面目。
一个字，帅！
两个字，好帅！
要说童浩能在道上混成一个混角色，狠劲他还是不缺的，不管被灰衣人摔出去几次，他都会在第一时间爬起来，锲而不舍地继续进攻。
然并卵。
就像在排位赛上李川他们讨论过的那样，现实不是游戏，不是你爆发小宇宙就一定能越级杀敌的。
特别是在灰衣人面前，不管童浩爬起来几次，他都只是行云流水地一甩袖子，动作潇洒无比，颇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诗意。
然后也没见他特别用力啊，那童浩却怎么的，每每都会像皮球一样飞跌出去好几米远，爬起来再重复之前的步骤。
两个人可以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配合得真是无比默契。
落在李川他们这些局外人眼里，就是灰衣人站在原地不动，童浩一次次被他甩向不同方向，又一次次爬起来重新冲锋。
他的韧性之强，已经到了让李川叹为观止的地步。
可惜的是，这种优良品格唯一的作用，就只是让灰衣人打得更爽快一点而已。
看到这一幕，李川也终于明白过来，武功呢，其实还是那个武功，能流传千年的东西，一定会有两把刷子，只不过遇人不淑罢了！
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应该也没多久，格斗都是兔起鹘落一会会儿的事情，只是这种一面倒的虐打看起来实在是太惨了一点，所以连李川都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总之，鼻青脸肿的童浩不知道是被打开窍了还是怎么样，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了。
老是这么挨打，就算是个铁人也要被打扁的啊！
终于，在再一次被打飞之后，他没有再重复之前“爬起来冲锋”的老套路，而是突然蹲下身往怀里一摸，扬手就是一把白灰洒了出来！
纷纷扬扬的白色粉末，飘散在夜空里，很有些铺天盖地的味道，隔着老远，李川就能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石灰！”他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
作为街头小混混斗殴必备的迷眼神器，童浩这种随时需要逃命的老江湖，又怎么会不备上一把呢？
更重要的是，在他撒出石灰的那一刹那，李川清楚地认出来，他还使出了形意中“猴形抓沙打脸”的拳架子。
他在蹲下去迷惑对手视线的那一刻，手上的抓的东西就已经出手了。
只不过一般的“抓沙打脸”，抓的是沙子石头，就地取材而已，但这已经是相当为人不耻，不是被人追杀需要保命的时候，一般不会用出这招来。
更无耻的是，童浩现在丢出去的，还不是沙子，而是一把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生石灰！
“小心啊！”李川忍不住大叫起来，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灰衣人的功夫虽然高——比社长级还恐怖——但到底也是肉体凡胎，如果不小心被一把石灰扑到眼睛里，生石灰遇上眼泪，那可是能把眼珠子都烧穿的啊！
但马上，他就闭上了嘴巴，扑面而来的生石灰，呛得他连连咳嗽，不得不又退了几步。
他隔了这么远尚且如此呛鼻，那灰衣人正处在石灰云雾的中心地带，遭受的打击更是可想而知。
这就是所谓的“流氓会武术，谁都挡不住”，当地痞流氓的不入流套路，和形意拳的格斗精髓结合在一起，爆发出来的杀伤力，当真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童浩似乎对自己这一击也很有信心，撒出石灰之后，他甚至都等不及看看战况如何了，直接就猛扑出去，手里紧紧攥着刀子，似乎要把这个碍事的灰衣人捅个透心凉！
可就在他扑出去的一刹那，弥漫的石灰烟尘中，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噗噗”闷响，既像平时我们被子上沾了灰，拈起两个被角抖一抖的布帛声，又像狂风中老鹰疯狂鼓动翅膀的声音，若是考虑到那种蓬勃的朝气和戾气，甚至像后者更多一点！
“蓬！蓬！”
闷响在继续，石灰云雾的中心，像是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吹散了石灰雾。
“什么情况？！”这一下子变起肘腋，不但童浩看傻了眼，就连李川都有种三观尽毁的感觉。
随着石灰渐渐被驱散，稀薄的雾气中，一个人影大步踏出，正是灰衣人！
此刻他不算高大的身躯上，沾满了石灰，灰一块黑一块很是难看，但他的身姿、气势、步伐，却丝毫不会给人狼狈的感觉，反而有种天神般威风凛凛的样子！
他一边走，一边挥舞着袖子，练功服稍显宽松的衣袖鼓荡起来，发出“啪”的一声闷响，配上他那笔直有力的手臂，简直就像一杆被长枪挑着的大旗，连连挥舞，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在这种情况下，童浩撒出的石灰，根本没办法靠近灰衣人的眼睛，就已经被拍飞、吹走，根本没有给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换句话说，童浩原本十拿九稳的一次冲锋，满心想着终结这个难缠的对手，现在却变成了活脱脱的自投罗网！
唰！
在这种情况下，童浩竟然还不死心地想跑一跑看看，可惜他之前没跑，现在被他卑劣手段激怒的灰衣人，又如何还会给他从容撤离的机会？！
最后关头，童浩猛地一甩身子，重心横移，像甩麻袋一样，把自己整个人甩飞了出去，然后就地一个懒驴打滚，再爬起来时已经在四五米开外。
他满以为自己这一次神乎其神的躲闪，应该能打乱灰衣人的进攻节奏，为自己赢得宝贵的喘息时光。
可他刚一抬头，就悚然惊觉面前的月光，已经完全被一个黑影所遮挡。
那灰衣人不知何时已经一个箭步前冲，未卜先知般正好卡在了他的面前，右臂高高举起！
“你的功夫，都是我那个傻瓜师弟教的，你的动作，又怎么能瞒得过我？哎，他尽心尽力对你，没想到你……狼心狗肺的东西！今日我便替他清理门户！”
一声幽幽的叹息，在夜风中缓缓飘散。
下一秒，灰衣人炯炯有神的目光猛然凝聚，化作一片决然！
骈指如刀！
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