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大叔用耙手锄地的背影，李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想想看，当你满心以为自己能展翅高飞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依然还处在别人羽翼的庇护之下，这种感觉，是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少年都难以接受的。
不过他到底不是那种想摆脱一切的叛逆小子，只是想了想，就忽然哑然失笑。
大叔是自己的师傅，连自己这个徒弟都会的东西，师傅自然也应该会，这难道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吗？
把格斗和生活融合，这或许本来就应该是格斗训练中的一条必经之路吧。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大叔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回过头来。
这一个回头，让他身上的气质又变得不同了：
从萧索到暴烈，之前短短片刻之间，他就已经给了李川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而此时的他，却像一个真正在地里刨食了一辈子的老农，脸上再也看不到前些年酗酒如命的颓废，反而有种知天命的淡然，就像一个独立于尘世之外的隐士，淡薄了一切世俗的东西。
不过，在看到李川的那一刻，他满是沧桑的脸上，也明显露出了一抹激动的神色。
但很快，他就把这种情绪压制了下去，淡淡地道，“过来了啊？”
李川点点头，“嗯。”
这一刻，两人眼神交集，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学艺的日子里，那时候也是一样，因为大叔不善言辞，如果不是交流拳术，两人大半的沟通，都可以用眼神和手势来解决，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难得说上一句话，但这反而让师徒两个更有默契。
然后李川又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这个时候刨地啊？”
凌骁闻言，也是有些奇怪，左右看看，周围的田地不少，但都荒芜在那里，看不到一点绿色。
这个时候，都是别人割走了一年的收成，在家里准备过冬的时节了，突然跑来锄地，确实有点古怪。
“地刨松一点，明年春天长势好。”大叔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菜地，向两人这边走了回来。
他本来就断了一只手，又走在松软的泥土里，一瘸一拐的，看起来重心很是不稳，让凌骁都恨不得有种上去扶他一把的冲动。
但这一幕落在李川眼里，却不啻于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因为他看得很清楚，自己师傅现在踏出的每一步，都正好处于重心动态平衡的关键节点上，就像一个不倒翁，看着摇摇欲坠，却根本不可能倒下！
“看来大叔终于走出以前的阴影了！没了一只手，他在拳法上反而有自己的领悟！”李川高兴地想道。
大叔一步步走过菜地，李川看到他手上沾满了泥土，左右看看，连忙要找水来给他洗手。
没想到大叔却是提前看出他的意思，摆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了。”
然后一拳虚抖而出！
嘭！
他这一拳虚击，却是打出了炮拳的炸劲，带动衣袖都发出一声闷响。
而那拳力节节贯穿之后，力达手背，却是直接把他手上的泥土都抖得炸开，像是在掌心里攥爆了一块土疙瘩，尘土四溅。
等一切都归于沉静，再看大叔的手上，却是已经干干净净，半点泥土尘埃都没有了。
“好……好厉害！”这神乎其技的一拳，看得凌骁眼睛都直了。
不过李川却没有多意外，这一幕看起来震撼，但其实说穿了也没那么夸张。
就像一般人洗完手之后，如果没有东西擦，都会随手甩甩，利用惯性把手上的水渍甩掉。
此时大叔这一记炮拳甩手，也是差不多的道理，不过他的爆发力比一般人要强得多，才能把泥土都抖落出去。
不过，这世上的事情都是知易行难的，李川虽然自量自己全力一击，也能造成类似的效果，可那却需要拿住桩子，蓄力半天才能打出这样一拳来。
而大叔却是轻描淡写，随手就做到了这件事，这让他还是忍不住一阵钦佩。
“果然师傅就是师傅啊！”
正当他在心里感叹的时候，忽然看到大叔几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一阵之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手一伸，“来，咱爷俩试试手？”
“嗯？”
这下子，饶是李川和大叔这么多年的默契，也是被雷得不轻。师徒俩这么久不见面，没想到这刚一见面，几句话一说，大叔就提出试手的要求。
“可是，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啊……”
“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先让我试试你这段时间有什么长进！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可不像是来虚心求教的啊！”
大叔干裂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一语道破了李川之前的心理活动，“再说了，咱们练武的人，用拳头说话可比用舌头说话好得多了！”
他的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川当然也不好再推辞，正好他也有心验证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进步，便干脆地道一声“不客气”，噔噔噔瞬间连退几步，在两人之间留出半个标准擂台那么长的距离来。
“好！”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李川这几步一走，大叔的眼睛顿时一亮，赞叹道，“你这每一步跟地面都是要离不离，如同藕断丝连，这桩法，嗯，看来你的水平确实是登堂入室了。”
“只是登堂入室吗？”
大叔的肯定，激起了李川心中更高的傲气，他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会有更高的评价呢！”
大叔闻言一愣，随即开怀大笑起来，“好小子！有志气！不过想要更高的评价，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没问题！”李川爽快一笑，双手一前一后拉开架势。
一阵风从两人之间吹过。
十二月的风，已经有些刺骨，但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大叔，李川却是心潮澎湃。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么久了，他终于第一次从一个接受教诲者的角色，正面站在了自己尊敬的师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