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莼垂下头，眼泪簌簌掉下，“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与叶家公主吃早上茶吗？还是，在会议室里驰骋疆场？”
“我说过了……”霍东辰下颌紧绷，定定的看着女孩，“他醒了！”
“我知道，”祈莼勾唇，像是泄了气，态度很低很低，“霍东辰，我想看着他好起来……”
“你想怎样？”
“我不知道……”
“随你！”霍东辰转身离开。
病房里的静寂着实压抑，面色复杂的杜笙看着表情并不轻松的祈莼，叹了口气：“何必呢？”
“对啊，何必呢？”祈莼也叹气，“不爱，还不肯放手，干耗着，对谁好呢？”
“……祈莼，”杜笙对于这个问题印象颇深，曾亲身经历过的他，对于此刻霍东辰的心情颇有体会，杜笙觉得很有必要说些什么。
“嗯？”祈莼眨巴下大眼，“杜笙博士……谢谢你……”
“为什么不谢谢东辰呢？”杜笙双手交叉，颇有兴味。
“我自然会去谢他，”祈莼愣了愣，笑了笑，苍白的肤色更多几分楚楚可怜，“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想要的不是你的感谢？”杜笙抬手制止，凝视着女孩的无神的大眼，语气虽能算得上温和，可言语却是咄咄逼人，“他为什么要你的感谢？你又因为什么谢他？你又因为什么感谢我？因为我上了手术台，去医治段烨泽？那你为什么要因为我替段烨泽医治而感谢我？你以什么身份替他感谢我？你有没有想过？”
“……杜笙博士？”祈莼咬唇，似是有什么一瞬间清晰。
“你看，祈莼，你也说不上来吧？”杜笙轻摇头，“所以，你觉得他残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祈莼，你用你的柔弱可欺，你的疏离与客气也伤害了他？”
“……我们……他……”祈莼点头，随即又开始摇头，“可是，杜笙博士，我与你和阿语哥不一样，我与他，相处，无意中，他就会是这样子……”
什么叫做情有可原……
杜笙此刻深深明白，霍东辰这算是——自作自受！
“那你此刻的疏离，是因为什么呢？”杜笙有些无奈，索性坐在床边，“祈莼，你是不是觉得努力靠近他，累了？”
“是啊……累了……”或许是杜笙又放柔了几分语气，或许是知道面前的男人对她不会有伤害，祈莼绷直的后背微微松弛，闭了闭眼，满是疲惫，“不仅仅是累，杜笙博士，我还会疼……一次又一次……我们之间远远不像是你们看到的那么简单，太多太多积攒，我觉得……完全看不到光……还有……这一段婚姻，更多的是我强求来的……哪怕我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也同意了，我的强求可能不会有用，但是，不能否认的是……或许他只是一瞬间被打动……或许他需要一枚棋子……”
“……祈莼，”杜笙顿住，突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去安慰面前的女孩子，那么多那么多的苦涩埋在心底，发酵，甚至到了现在，他听不出女孩的怨怼，与后悔，只是疲惫，茫然，惊慌，不安，与失望……
霍东辰，你是怎么做到让生命力如此强的女孩子如此苦涩晦暗的？
杜笙没了再去说下去的欲望，他不是他的阿语，当时的阿语也有过如此苦涩吧？
“或许，”起身的杜笙，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可以再等等，等等他的解释，等等他的醒觉，不要……太着急失望……”
“还要等吗？”祈莼疑惑，“还有必要等什么呢？等他带叶家小公主来找我，喊我姐姐吗？哈哈……”
最后 ，祈莼自嘲笑场。
杜笙默然好一会儿，有些无奈有些恼：“你们为什么都不用心去感受一下呢？”
或许，只是因为他还没发现他已经深爱你……
“杜笙博士，”祈莼抬头，清透的大眼里满是光的碎片，却不复温暖，“我用过心了，用过婚姻了，如果他在意，那他藏的如此之深，我着实没有能力再继续了，今天，居然有人用生命，唯一一次的生命告诉我，他只希望我好好的……我去照顾他，又有什么不对呢？”
“……”杜笙叹了口气，仔细一想，女孩说的并不无道理，低声嘱咐，“他只是刚刚醒，还不太稳定，嗜睡，你不如先……”
“不用了，我去看看吧，安心一点……”祈莼摇头，毕竟伤到头了，有些晕，瞥到杜笙面上的担忧，安抚性笑笑，开口带着些许的祈求，“如果博士真的想要帮我，能在段烨泽病房周边给我找间病房吗？能休息就好……”
“祈莼……”杜笙着实一惊，“霍东辰他不是纸老虎……”
“没关系的，”祈莼下意识的抓紧自己的手，低声呢喃，“我有分寸，等段烨泽好一点，我就回来了……”
“这件事……”
“你帮我问问他吧？”祈莼了解的点头，笑了笑，“麻烦博士了。”
杜笙点头，走向门口。
“博士……”祈莼突的再次开口。
杜笙眼皮有些许不安的跳动：“嗯？”
“我真的……没有当妈妈的可能了吗？”祈莼还是忍不住哽咽。
“祈莼……”杜笙也是一痛，为什么面前的女孩子要经历如此多的不幸？
“命里有时终须有——”
祈莼笑了，眼泪从眼角溢出来，悲伤那么大：“命里无时莫强求吗？可是，我连有的可能一开始都没了啊……我又如何强求？”
“……祈莼，你会放弃好好治疗吗？”杜笙很紧张，很怕女孩就这样放弃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怎么会呢？”祈莼摇头，“我想要一个孩子，陪我过余生，说我自私也好，说我卑鄙也罢……我想绑着我的孩子，陪我，太孤单了……太漫长了，我怕我熬不下去的……”
“祈莼……”杜笙哑然。
“博士慢走。”
身后女孩不再言语，杜笙回头看了眼，这一眼，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杜笙都没能忘记——
女孩身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双手环住膝盖，头压在手上，长发散在身后，屋外的残阳有些红，更衬出几分悲凉……
杜笙久久都不能明白，为何一个人，可以把自己封起来那么久，都没有崩溃，却在爱过后歇斯底里到沉默异常。
直到后来的后来，所有的真相都大白，杜笙才明白，一直处于黑暗中，并不可怕，而经历过温暖后再重回冰冷，无异于看过天堂的彩光又被踩进深渊……
杜笙反身出去，看到站在不远处眺望远方的男人，明白，他与祈莼的所有对话，这男人应该都清楚了。
“东辰……”杜笙叹气，“我觉得，这步棋，你下错了……”
“可是，已经下了，”霍东辰猛抽一口雪茄，阴沉着脸，“落子无悔！”
一直到后来的无数一个人的夜里，霍东辰蓦然明白，落子无悔的人，只是因为他们狂妄无知到所有失去都没有想过……
“还好吗？”祈莼拒绝了医护人员的陪同，踉跄着走进段烨泽的病房，坐在床边，巡视了周遭的环境，还算是满意，轻声开口。
“唔……”依旧带着氧气罩的段烨泽说话还是很费力气的，可祈莼依旧猛感觉到，男人在看到她走进来的那一刻，松了口气。
“我与你相比，真的是很好。”泪意涌上眼眶，祈莼强忍住不哭，“段烨泽，你是不是少？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命就不是命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事了，我该怎么面对你家人？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出事了，我会一辈子都活在谴责里？”
“不……不哭……”段烨泽挣扎着发声，努力抬手。
“段烨泽……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祈莼终究撑不住，握住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痛哭，“不要这样了……这样的人情，我承受不起的……你比我太值钱了……不要这样了……段烨泽……”
“傻……”段烨泽叹气，努力的抚摸女孩的头发。
“你才傻……”祈莼咬牙，可眼角的泪珠如此分明。
“段烨泽……”祈莼很是认真，“不要再对我好了，我们遇见的太晚，那个人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和你有任何结果……”
“……”段烨泽身体一僵，诧异的看向祈莼，女孩满是认真，段烨泽明白，祈莼是做好了决定的。
祈莼垂眼，她不傻，一场生死，怎么还会不明白段烨泽的心呢？
可是，她左思右想，都不明白，这么优秀的男人，为何对她情深似海。
女孩眼巴巴的等着他的回复，段烨泽无奈，勾唇笑了笑，随即就看到祈莼轻松了口气，他心里猛的一疼。
其实，祈莼说错了。
他们不是遇见的太晚，在他遇见她之前，她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他；
恰巧相反，他们仅仅是因为遇见彼此太早，早到他没有任何能力去照顾她，等他回来，他们已经错过万里……
我对你的要求，有什么是不可以同意的呢？
你不喜欢，那我就深深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