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倾身抱紧他,抬手圈住他,前所未有的主动,小姑娘周身透着那么明显的慌乱,好似受惊小兽。
霍东辰静默了一秒,像是不忍心,他抬手轻拍小姑娘的背,柔声安慰:“祈莼……”
“你不要说话,你先让我说完……”祈莼忽然出声打断他,连声音里也渲染了那么明显的焦虑:“……我这五年里,非常不喜欢一个故事。希腊神话中,有一个人受刑,他被浸在水中,水到唇边仍得忍受焦渴,而一旦他低下头饮水,水就退去,然后再涨,后又退去,如是循环,叫他看得到,却永远不得……”
霍东辰愣了愣,了然,替小姑娘说下去,“坦塔罗斯,被惩罚的神子。贪恋太盛,最终触怒众神。”
祈莼忍不住指尖用力,她抱紧他,几乎弄疼他。
“霍东辰……”祈莼的声音有些腻人,说不上是恐惧多一些,还是撒娇多一些:“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你懂不懂?我不喜欢……”
坦塔罗斯,他是贪念,是渴望,是企图。
他是但求却永远的不可得。
就像祈莼现在对霍东辰的贪恋。哪怕五年的恐怕,一旦苏醒,就是汹涌澎湃,她看得到他,却不知是否够得到他。
祈莼不想成为但求而不得的坦塔罗斯。
祈莼伏在男人肩头,声音柔弱而无助:“我否定我自己,因为我不想将来被你否定掉……我已经二十八岁,可能一生都只会有为止一个孩子,而为止哪怕是我心尖上的宝贝,在我眼里无与伦比,可我仍然要承认他的缺陷,我不想有一天,霍东辰忽然后悔,后悔祈莼不值得他赌了婚姻与性命来要。”
“我想过得,这些日子里,我想过得,甚至打印了合同,我允许你再代孕一个孩子,接过来,养在我的身边,相信我,我会好好对待他,就像对待为止一样,只要你不与别的女人有……”
霍东辰是祈莼她全部的私心,她此生所有的贪恋、渴望、企图,全由他一人维系。
男人太完美了,几乎无懈可击。她对他动了一种最无法言说的感情,不能由任何人来分享他,她只想独占。
人在爱恋中,会开掘出一重不同的人格,她逃不掉这一宿命的规律。她渐渐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存在一个全面不同的祈莼,没有大爱,没有无私,没有道德,甚至没有宽容,只有私心,只有对霍东辰一人的独占私心。
这一重人格如此隐秘,但却真实存在,所以她才会在听到好多人否定她在霍东辰身边的存在位置时,那么难过;所以她才会在知道适合霍东辰的女人大有人在的时候,那么惊慌。
如果将来有一天,祈莼再一次失去霍东辰,那么,祈莼失去的,不仅是霍东辰这个人,还有内心深处已经存在的那一个,只为霍东辰一人存在的自己。
换言之,失爱于祈莼,无异于死一次。
……
祈莼说完后,是长久的静默,只懂得木木地抱着男人不放。
彼时霍东辰曾评价祈莼,不懂得任何勾引男人的手段,生涩得要命。时间过去五年,她仍然还是一点未变,不懂得耍心机要承诺,亦不懂得保护自己。只会把自己全然打开让他看,一点心机都没有,全然不晓得,在感情里,一旦让男人抓住女人的弱点,她就败了。
幸好,祈莼遇到的,是霍东辰。
霍东辰抱了抱她,然后忽然放祈莼下来。
“……”
祈莼看着男人,不懂他意欲为何。
“为什么要这样想呢?”
“我在说认真的,”祈莼固执的盯着男人的眼,“我允许的,只要这一次,你不选择推开我。”
这样的小姑娘着实惹人心疼的很,霍东辰静默好一会儿,头对头相抵:“傻姑娘,为止是我们的孩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他是最好的,你给予我的最好的馈赠,哪里还再需要一个别人?我们的孩子,祈莼,你永远都无法想象的到,当我看到为止的时候,有多心疼你,有多期待他的成长……一个你就够了,一个孩子就足够了,还需要什么呢?”
知足常乐,爱人在,就够了。
祈莼瞬间湿了眼眶。
执手相对,对上小姑娘眼中的疑惑,霍东辰微微笑了下:“你见过吧?”
“……什么?”
“你第二幅画上的内容。”
如血的残阳下,男人倒下时,不远处,女孩添上的似舞非舞的痕迹。
祈莼的脸立刻微红了起来,点一点头承认,“悄悄见过一次,你在书房,一个人在深夜跳拉丁……”
只见过一次,记忆就永不湮灭。她把它画下来,画画的时候甚至还能感到那种惊心动魄的韵律。
霍东辰忽然说:“以后,你不要看。”
祈莼怔住。
霍东辰微微笑了下,伸出右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忘掉它,我带你重新跳一场。”
如此诱惑,怎么可能逃得掉。
来不及祈莼深思男人的话中深意,便已经自觉抬起左手搭在了他的右手中。
霍东辰笑了起来,合起掌心,握紧她的左手,微微用力一带,她便落入他的怀抱。
深夜,客厅,两个人的舞姿。
没有音乐,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祈莼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十足是情调高手,一个人,便可使无人空间有了不输舞场的绚烂。
一支兜兜转转圆舞,似要舞去地老天荒。童话世界里的舞会中,最常见即是圆舞曲。
祈莼贴着他的胸口,道:“我以为你会带我跳拉丁。”
霍东辰摇摇头,“我的拉丁不适合你。”
“为什么?”
“因为它不快乐。”
祈莼抬头看他,眼里有不解。男人也不解释,祈莼只能懵懂地低下头,猛一想,想到杜笙曾经对她说的话——
“你见过东辰跳舞?”
“偷偷见到的……他跳得好漂亮。”
“呵,祈莼,如果下一次,你看见东辰一个人在跳拉丁,就离他远一点,不要在那个时候靠近他。”
“为什么?”
“因为危险。”
“杜博士……”她很困惑,亦有些害怕:“我不明白……”
杜笙没有多说什么,好像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连杜笙也避讳,不敢多谈。
“举个例子吧,”杜笙低声告诉她:“东辰最近一次大跳拉丁,是在他父亲被人害死的那一年,他跳了一整晚。跳完后的第二天,他就大开了杀戒……”
它是信号,是霍东辰挑开底线的信号。每一场拉丁之后,都是血腥,都是悲伤。
就像某一首拉丁舞曲里唱的那样,Dance me to the end of life。
……
霍东辰忽然抱着祈莼的腰,贴着小姑娘的耳朵咬字。
“我以前想,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她和我是两个对立面,不懂得任何手段,亦没有任何妄想,就算全世界在她面前轰然塌陷,她仍然可以做到不抱任何怨恨地继续走下去,在感情里也是这样,不懂得要把自己伪装起来,只会暴露弱点,丝毫不知道这只会让她所爱的人可以更轻易地攻陷她……这样的人,好似童话里才存在,而成人世界里,我不抱希望可以遇见。”
“可是最终我遇到了,除了我的母亲,还有一个人,遇到了你,遇到祈莼……”
霍东辰笑了起来,有种喜悦在里面。
“祈莼,你不会成为因贪恋而受罪的坦塔罗斯,不会因失爱而死亡一个自己,更不会有那么一天,你被我否定……”
因为——
“……你与为止是我生命里最后一支童话。”
从此,一个人的拉丁落下帷幕,童话中国王与爱人的圆舞开场而起。
日子一点一点静静流淌过去。
霍东辰这辈子不是第一次受枪伤,但是祈莼第一次看到男人受枪伤,让祈莼彻底见识了这个男人在霍家的地位到底有多金贵。霍家上下所有人无不小心伺候着他,霍东辰基本连话都不用多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手下每个人都心领神会去了,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他说个不字。那场面,那气势,着实震撼到了我们没见过男人工作时稀罕场面的祈莼同学。
祈莼本来胆子就不大,哪怕是五年的磨炼,每次见到一群黑西装笔挺的霍家下属,眼神触及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阴森森冰冷冷的职业冷厉表情,心里就忍不住窜出一股骇意。可是再见到他们在霍东辰面前的样子,祈莼就更加费解。
对霍东辰,他们竟能那么服从。
不是没见过人对人服从的场面,记得以前,祈家一片繁荣盛景的时候,她见过很多对祈雷军俯首称臣的人,但祈莼明白,那些恭敬,那些服从,那些顺应,都是假的,就像她对祈雷军一样,如镜花水月般,随着祈雷军祈家的颓势,随着祈家的消亡,所有的所有,全体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