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渐渐回暖了，红梅却依然傲然。
苏墨愣在原地，自言自语道：“这是父皇，帮我种的？”
当日，不过是随口一说，原来他都记着了。他从没有提过，想必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惊喜吧？
苏柳跟在她身后，听见她说话，却也不好作答。
苏墨慢慢回过神来，在花中走过几圈，才慢慢绕到里面去。里面也已经是人去楼空了，偌大一个昌和宫中竟无一人在内。桌上一应摆放，如同机械式摆台，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就好像落了尘。
“苏容恒呢？”苏墨突然问起。
苏柳愣了一下，才知道是在问自己，便走上前，道：“已经死了。”
果然如此。
“我父皇呢？”
“他，他旧病缠身，在宫中静养。”苏柳迟疑了一下。
“带我去见他。”苏墨冷冷地看着苏柳。
“十九，今天很晚了，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先休息吧。明天，我明天带你去见他。”苏柳摸了摸苏墨的肩膀。
“休息？”苏墨转过头，在这宫中走来走去，嘴角冷笑着，问道，“这地方，如今还能住人？”
“你住我府上去。”苏柳跟在她身后。
“你府上？”苏墨冷笑着，不置可否。走了两步，便又走出了昌和宫，头也不回地问，“是贤王让你这么做的？”
“贤王？关贤王什么事？”苏柳听得莫名其妙。
“送我去西周，趁机逼宫行事？”苏墨冷言冷语，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嘲讽之意。
她径直往外走着，却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于是她好奇地转过身来，却见苏柳仍站在原地。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嘴角一抹笑意冰冻，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很是自嘲。
“怎么？说中你的心思，所以你心中不爽了？”苏墨惯例冷笑着。
苏柳奇怪地看着她，看了许久，竟然点头了，“是啊，不爽了。”
苏墨没有想到他会这个反应，一时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年，其实过得挺好的吧？”苏柳突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心里，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依然是孑然一身的苏柳，你依然是懵懂无知的十九。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变了吧。我已经是轩王，是贤王的，算了，不说也罢。而你，你心中有了南宫贺，有了皇上，有了聂轻寒，也有了长孙无定。
在外这么多年，你早就有了比我更重要的人，只是你以前自己都不知道。而现在，你终于也知道了，其实你生命里，除我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
而这些道理，我居然直到今天才明白。”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说我背弃了你，是我抛下你了？”
“不，十九，”苏柳叹息了一声，“我只是终于明白，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
这样的对话，不知为什么，听上去竟然像是要诀别。苏墨依然冷着脸，心里却难过得想要哭。
“你要见皇上，罢了，我现在带你去见他吧。”苏柳轻笑了一下，转过头对下边的人吩咐了一句：“这是昌和公主，她原就住在这儿，你们把昌和宫旧日的人仍调遣过来伺候公主吧。”
下人毕恭毕敬应了一声，立马走去办事了。
苏柳没有再看苏墨一眼，三两步走到了她前面，在前方为她带路。
苏墨跟在他身后，绕过重重重兵包围，终于到了乾坤殿前。
“轩王！”
“恩，贤王在里面吗？”
“是的！”
“就说我求见。”
苏柳口气冷冷的，脸色也不太好。
不一时，贤王笑容满面走了出来，伸手便要去搭苏柳的肩膀。结果一看到旁边的苏墨，脸上的笑容立马变味了。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苏墨，半晌假笑道：“妹妹不是去周国了？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回来给父皇收尸的。”苏墨嘲弄地看着苏容贤。
长孙没有说错，只要苏仁智一死，这个大夏，恐怕就真的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好好的，怎么诅咒起父皇来了？亏父皇平日待你不薄！”苏容贤厌恶地看着苏墨，又偏过头看着苏柳，问，“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还带着她来了？”
“她要见皇上。”
苏容贤皱眉，看着苏柳又看着苏墨。见苏柳脸色也不好，便知道如今苏柳和苏墨之间算是彻底玩完了。
这么一想，他心中倒是也不计较许多了，不如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于是他爽快地笑了笑，道：“这是自然。别说妹妹，就是父皇，也天天想着要见妹妹一面呢。”
言罢，他转过身去，亲自在前方带路。
苏墨迫不及待地跟了过去，自然就走到了苏柳前面。看着她急迫而丝毫不再顾及自己的样子，苏柳愣了一下，越发没有力气再走了。
苏仁智还活得好好的，他没有听见外面的吵闹声，此刻正闭目躺在榻上凝神。旁边站着罗公公，正在为他捶腿。
“父皇！”苏墨眼眶一红，扑了过去，跪坐在他旁边，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苏仁智大喜，听见熟悉的声音，便露出笑意。一睁开眼睛看见苏墨，更是喜不自胜。他嘴角挂着笑，伸手擦拭苏墨脸上的泪水。
“回来了？路上辛苦了吧？感觉你气色好些了，怎么不多住些日子？对了，你昌和宫中新近移栽了许多红梅，不知你看见没有，要是不喜欢，父皇再为你换。”
苏墨听了更是忍不住流泪，紧紧抱着苏仁智，一边点头一边哽咽，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父皇，这些日子，你在宫中还好？他们，他们可没有把你怎样？女儿不孝，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没有赶回来。”
“傻墨儿，父皇好着呢，只是日日担心你罢了。你哪里不孝？朕这么多儿女中，也唯独一个你，诶！”苏仁智喟然长叹。
苏墨也知道他心中沉痛，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宫中住了这么久，和苏仁智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苏墨心中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真心把他当做自己的父亲了。
“父皇不是日日念叨着一定要见她一面，如今她也回来了，不知父皇可还有什么别的心愿呢？”苏容贤显然是没有兴趣看这种父慈子孝的画面的。
他踱步过来，看着这两个泣涕涟涟的人，脸上竟然没有一丝动容。
“心愿，怕是遗愿吧。”苏仁智淡淡地笑了笑，显然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父皇”苏墨欲要辩驳，却被他拦住了。
他朝着苏柳招手，“轩王，你过来。”
苏柳莫名其妙，走了过去，“皇上！”
“你与贤儿想要的，无非是我一纸圣旨，好让贤王能安然登基。”
苏柳抿着嘴，没有接腔。
“朕当日曾许诺你们，你们只要答应我三件事，朕便自动退位，让贤儿名正言顺的登基。
今日，第一件事，我要见墨儿一面，算是已经实现了。
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今日也能一并解决了。”
“不知父皇要我们答应什么事呢？”苏容贤下意识挡在了苏柳身前，不愿意让苏柳与苏仁智直接对面。
苏仁智却不看他，反而转过身看着苏墨，笑问：“墨儿，你喜欢轩王？”
苏墨瞪大了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早前父皇便一直明白，只是觉得轩王并非你良人。而如今，竟然一败涂地至此，若不能为你寻个归宿，父皇便是做鬼都不会安宁了。
既然你喜欢轩王，轩王如今也颇得贤儿宠爱，那朕，便只能赌一把了。
墨儿，你嫁与轩王吧！”
苏墨微微张着嘴，没有办法很好地消化这个消息。半晌，她转头去看苏柳，却见苏柳脸上犹疑之色远胜讶异之色。在这样一种表情里，苏墨知道：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彻底改变了。
而苏柳正看着苏容贤，看苏容贤一脸的恼怒与阴狠。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同意！”苏容贤勃然大怒，却只得到了苏仁智的一瞥。
“墨儿，”苏仁智温柔地看着苏墨。
苏墨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朝着苏仁智笑了笑。
曾几何时，苏柳和自己因为身份，因为皇上，而没能走到一起。如今，他是王爷，自己是公主，皇上亲自主婚，但苏柳却退缩了。
“十九，”苏柳唤了一声，见苏墨看了过来，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点什么吧，只要你说一句你愿意我就点头了。或者有点表情吧，不管是惊喜还是高兴，是赞许还是笑意，只要你看上去愿意，我就求父皇了。
苏墨心中悲凉地呼唤着，然而，苏柳的脸色却越发沉重。他甚至低下了头，别过视线不愿意再看自己了。
一切，都变了。
苏墨笑了笑，抱着苏仁智，道：“父皇，我不嫁。我这一生，绝不嫁苏柳！”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成了片。这么多年的坚持和固执，在这一刻，在这清淡的话语中，全部粉碎，悄无声息。
窗外突然起了大风，呼啸的树叶晃动声，幽静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