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没有解释,他就静静地看着苏墨,看她狂笑而狂悲又狂怒。想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实在没有更多话要说了。
如今,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所有的人,似乎都已经看破红尘了。
南宫贺知道苏墨并没有故意陷害自己,所有当年的自怨自艾和愤怒厌世都在撞柱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心甘情愿去死。
苏仁智有了苏墨这些年的陪伴,突然放下了当年的不足。后来又亲眼见到赵峰的溃败,也没有了那些怨恨,最后也是心甘情愿赴死。
苏容贤得到了苏柳,突然就明白所有的风光不如枕边的人。不图宏图霸业,只想与他岁月静好,也就不想再纠结于苏墨之事。
苏柳虽然心中依然有着苏墨,但是见过她为他人崩溃,也明白她不是属于自己的,知道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
唯独还陷在这里面的,只有一个苏墨了。
然而,谁也不能把她拯救出来。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和时间。只能盼望假以经年,她能明白:天地辽阔啊,何必执着呢。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归宿。
南宫贺归于平静,苏仁智归于天堂,苏容贤与苏柳是彼此早已注定的归宿。而苏墨,她的归宿或许不在长孙那里,但绝对也不会是在自己这里了。
苏墨哭得昏天暗地,依然不能接受最后这个事实。她用仇恨的眼神看着苏柳,只觉得这些年过去,自己只剩下他这一个人了,却还是被他无情抛弃了。
她接受不了这样一个事实,终于掩面而去。
苏容贤早在外听见凄厉的笑声,此刻见苏墨夺门而出,又见苏柳神色紧张,挣扎着要起床。他连忙过去阻止了苏柳,将他压制在床上。
“我去追她,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问题,我会回来找你的。”
言毕,他匆匆追了出去。却见苏墨先是回了昌和宫,不知拿了什么东西,飞檐走壁,跃出了皇宫。
一时众人只当有刺客来了,纷纷射箭喊杀,幸好苏容贤追了出来,制止了他们。
他一路跟了出去,却见苏墨慌不择路在外乱窜。她教程极快,一步也不曾停歇,就在外面大道上狂奔着。
苏容贤也怕她出什么事,便也勉力在后跟着。
眼见她疾步走了一两个时辰,才终于后力不继,渐渐缓了下来。
苏容贤没有敢匆忙跟过去,只是在后面隔着一段路跟着。
此刻,太阳西斜,苏墨神智渐渐清楚了。她捧着那些当年的书信,突然又发足狂奔,向着柳州湖畔而去。
这个季节里,残荷都已经溃败了。湖面上依然有着渔舟,有几个渔人和采莲女尚在湖上载歌载舞。
苏墨沿着湖畔满满走着,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来。她一抬头,又远远看见了当年的望江楼。
往事,如同决堤的潮水,汹涌而至,将她覆盖。
那些年,曾同苏柳二人,在无人注意之时,悄悄在这湖畔夜行。两人低声说话,吟诗作对,吹笛赋歌,何等逍遥自在!
眼看天都已经黑了,苏墨再也没有力气走动了。她颓废地坐在地上,随意地靠在一株杨柳树上,头也不回地朝后喊话。
“苏容贤,你一路跟着我做什么?看笑吗?看够了吗?”
苏容贤也累极了,他随意地坐在了苏墨对面,道:“我笑你做什么?”
“笑我神经失常,笑我狼狈不堪,笑我无处容身。”苏墨惨笑着。
苏容贤折了一根柳枝,用右手把玩着。
“我如今对你没有敌意。”
“像我现在这狼狈的样子,的确也不值得你再敌对我了。”
“并不是这个缘故。”苏容贤叹息了一声,“父皇死的时候,我就在门外。”
苏墨抬起了头,眼神终于正常一点了,不再那么自暴自弃了。
“我一直在想,父皇这么多年,到底过得怎么样?我始终以为,父皇不是一个圣明的君王。自从昌和王妃也就是你的母亲去世以后,父皇始终不关心朝政,整天郁郁寡欢。
若说他已经看破红尘了,那他又为什么还是执迷于权势?若说他想有所作为,那为何又整日念经拜佛?
这些问题,直到父皇死的那天,我才想明白。
父皇死前,便要我去找一个叫赵峰的人。后来,赵峰与父皇单独见面之时意欲行凶,被我闯入打断了。
我正打算帮父皇杀了赵峰,父皇却制止了我,提出要和赵峰单独谈谈。
等我再进去的时候,父皇已经死在赵峰手下了,而赵峰,也自杀了。
我这才明白,其实这么多年,父皇活着就是为了赢赵峰一人而已。他最后赢了赵峰,自然也不想活了,才心甘情愿让赵峰杀了自己而已。”
苏容贤看上去不甚感慨,苏墨扯着眉头,问:“你说这些话,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要像父皇一样,糊涂活一生,直到死才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而到底有谁,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如果你想要的真的是苏柳,那苏柳能给你吗?”苏容贤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你要走了吗?”
“去哪?”苏墨下意识茫然问道。
“你想去哪?”苏容贤反问。
苏墨没有答话。
路上有人挑着担子走过,显然是外出卖酒之人,沿途都是酒香。苏容贤想了想,叫住了那人,将剩余的酒买了下来,又给了他银钱,让他去买几个杯子过来。
不一时,那人送了杯子过来,又匆匆走了。苏容贤倒了两杯酒,一杯自己拿了,一杯递给苏墨。
“不管你要去哪,为兄,敬你一杯酒。”
苏墨楞了,只见苏容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走了。
苏容贤没有再说什么,现在,他知道苏墨还没有失心疯地跳湖,他就只想回去看看苏柳了。
然而,等他回了皇宫,却发现苏柳早已经没有去向了。寻人来问,却听说苏柳也早就走了。在自己去追苏墨之后没多久,苏柳也强撑着追出去了。
一想到苏柳伤势还未痊愈,又想到苏柳肯定追不上,此刻恐怕已经不知迷失到了何处,甚至可能又伤势加重昏迷了过去。苏容贤急的不得了,匆匆忙忙又带人带着御医去找苏柳了。
苏柳伤重,自然追不上狂怒的苏墨。他一出了皇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只得慢慢向着望江楼去。
也许,苏墨会想去看看当年刚认识的地方。
他走到酒楼中,又从酒楼中出来,沿着湖畔走。走着走着,他看到了苏墨。
苏墨像被遗弃的小孩子一样,抱着膝盖,坐在一棵树下。正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酒。
苏柳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见柳枝依然碧绿,便喜爱不已,也伸手折了一支柳。
苏墨见他一言不发,又见他握着柳枝,又看他白衣胸前又印出血迹,心中感慨万千。
“你也是来送别的吗?”苏墨指了指他手上的柳枝,又凄然笑道,“如若你要来送我,不如为我吹支曲儿吧。”
苏柳放下了手中的柳枝,从腰间摸出一柄玉笛来。他右手虽然废了,却仍然残留了一小半,虽然不能握剑,却依然能勉强吹笛。
一时,天地寂然无声,唯有远处微风送来江中皓月,柳枝伴着清笛而舞。
一曲罢,苏墨将杯中的酒喝完,轻声问道:“你昔日曾听我哼过一首歌,曾问是什么名,我却一直想不起歌词并歌名来了。今日,我想起了歌名,也重新填了词,你要不要听?”
苏柳收笛,点了点头。
“那歌名叫《浮生未歇》,是我家乡一名为‘音频怪物’的人曾唱过的。今日,我既然重新填了词,不如更名为《解情丝》罢。”
苏墨说了一通之后,便走到湖边,背对着苏柳,将怀中的信掏了出来。一边将书信撕得粉碎,扬入风中,一边低声婉转唱来。
只听得她唱道:
柳州的湖畔风景难忘,潋滟水波延天边,湖面躺卧的睡莲绽放,鸟雀鱼儿生留念。
谁白衣胜雪,独立江边,谁折柳止步不前,谁抛却红豆,转身缠绵。背弃当年,忘却当年。
此去乐安隔山水似天边,此去不闻不问不在心间,此刻柳州柳如烟,此刻远行在眼前。难相见,方知情思难解。
曾敛却轻狂,柔情万千,曾梦回多情眉间,曾漫步月下,言在花前。今夕将别,情思未解。
往昔风花雪月自作多情,南柯美梦荒废了流年,把时间退回到最先,才看见谁的贪念。
君未曾,赠过琼浆美宴。
不如忘却曾有爱且怜,今夜无风无雨星月天边,扬洒过往的信笺,挥别无望的痴怨。
不相见,终将情思全解。
且尽酒一杯,不诉从前,莫问妾何时重回,如君曾有意,不至如今。
千山暮雪,孤影无怜。
无需辗转再叹夜长无眠,南柯美梦荒废了流年,把时间退回到最先,才看见君的贪念。
君未曾,赠过琼浆美宴。
不如忘却曾有爱且怜,今夜无风无雨星月天边,听罢骤雨已初歇,道尽过往许多年。
再不见,情思仿若未现。
柳州的湖畔风景难忘,潋滟水波延天边,湖面躺卧的睡莲绽放,只留鱼儿生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