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多柯带着帖公公先行离开了。两人没有和南宫贺告别,只怕一见他面,就再也不忍离去。
傍晚时分,南宫贺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衣,未曾装扮,披散着头发上了城墙。
他望着底下蓄势待发意欲攻击城门的大军,像是看见了自己的死期一般,不过,他已经视死如归了。
“苏柳,苏容贤!”他喊着这两个名字。
苏容贤和苏柳从后面走了出来,并肩坐在马上,看着城墙之上的南宫贺。
“燕皇,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苏容贤笑问。
“托福,一切都好。你们想要进城来?”
“这是自然,不进城,难道我们是来这里赏花的不成?”
苏柳听着他们对答,没有一句话想说。他记得,三年多以前,他曾经也来过这里。他当时也曾站在现在这个地方,看着城墙上的南宫贺。
那时候,南宫贺身边站着身穿凤袍的苏墨,两人盛妆并肩而立,宛若一对天仙。
当时的南宫贺多么意气风发,多么儒雅潇洒,脸上的笑意盎然,隔着再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幸福的感觉。
而现在,他穿一身白,站在原来那个地方,身边早已没有了当日的女人。他看上去落魄而孤独,像是被抛弃了一般凄凉。
岁月,真是神奇。
“这城门可比复州的高,这防御可比列诌更强,你们想要进来,恐怕还要耗费些时间精力,损耗不少人马呢?”
“好说好说,我们既然来了,也等了这两天了,自然也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燕皇不用为我们操心,不如尽快回宫,好好再享受最后几天的帝王生活吧?”
“呵呵,那生活如何,我早已心知肚明了,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燕皇真是坦荡从容,我自愧不如啊!不过,我想问问燕皇,这个时候来这里,难道是为了同我们聊天不成?”苏容贤十分不能理解。
“我是来问你们,想不想直接进城,避免无意义的战事?”
“哦?”长孙无定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他,“难道燕皇是亲自来为我们打开城门的不成?”
“呵呵,是啊!”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苏容贤立马会意了,这是来谈条件的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在死前,要见苏墨一面!”
苏柳的胸口,猛烈地痛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脖子酸痛,不自觉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南宫贺。
他要见苏墨?在他死前,他只是想见苏墨一面?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啊。贤王,您觉得这事,怎么算呢?”长孙无定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爽。
说句实话,自从和南宫贺交战以来,自从发现他总为苏墨动怒以来,他就一直不太爽。此刻,见南宫贺的遗愿竟然是要见苏墨,又见一旁的苏柳居然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长孙无定就更加不爽了。
为什么天底下,所有人都在想着苏墨?
“这个问题,当然不难。燕皇不如同我们一起去柳州玩玩,顺便再见苏墨一面,如何?”苏容贤也看了看苏柳。
心想,苏柳不会也是这么痴的人吧?
“那就,一言为定了!”南宫贺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消失了。
片刻之后,城门大开,南宫贺率先走了出来。
自有人先去查看有无奸计和埋伏,确认无误之后,大夏的精兵涌入。而西周的兵马却没有进去,按照原来的约定,将这京城让与苏容贤。
他走到了南宫贺旁边,见他脸色坦荡,形容高贵,便心中也生出敬意来。
“燕皇,过去这些日子,我多有不敬得罪之处,还望燕皇海涵!”他拱手朝南宫贺抱拳。
南宫贺淡然一笑,道:“国已不国,又叫我燕皇做甚?兵不厌诈,三皇子善于揣度人心,精于变通,用兵如神,我南宫贺不如你,又谈什么海涵不海涵呢?”
长孙无定叹息着,片刻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贤王,今日我便先行离去,日后我有求助于你之时,莫忘了你我二人之间的约定!”他朝着苏容贤拱手。
“这是自然,三皇子路途多加小心,我这边就先不送了。”
长孙无定率领自己西周的人走了。
苏容贤正在安排人马,大夏还没有安排人来接管,苏容贤要先行管控一下。最主要的是,他要安排一些亲信的人,悄无声息转移一下北燕皇宫中的部分财富。
南宫贺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看着苏容贤那贪婪而又忙碌的样子,他一点也不关心。他看了看头顶的天空,这天空和这土地都这么熟悉,可惜以后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或许,连埋葬在这里的机会都不会有了吧。
他这么想着,然后眼角余光瞥见了苏柳,似乎正在朝着自己而来。
他嘴角勾起冷笑,转过身,往一旁走了两步。
苏柳算个什么东西?他才不要见这个人!
一切都结束了之后,苏容贤安排了人先暂时接管,又留下了重兵把守,然后带着剩余人员启程返回大夏。
至此,北燕这个国家,彻底消失了。
回程大家都不敢时间了,近一年的混战,让所有人都有些疲累。而终于大获全胜,也让所有人都放心了下来。于是他们沿途慢慢地走着,没经过一个城池,便休息一晚,以供士兵们外出找乐子。
缓缓而归,直过了二十多天,才终于回到了柳州城中。
当日,南宫贺被上了手铐和脚镣,送入了大牢。而苏容贤和苏柳却人群簇拥,穿金戴银,在朝堂上接受奖赏与丰镐。
既要论功行赏,又要安排大军,还要商讨对征来国土的把控与安排。
今天的朝会,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
最后的议题,是要如何处置这个亡国之君——南宫贺。
众位大臣都提议说当众处决,让大夏臣民看看大夏的能耐。但是苏柳却否决了。
他内心,对南宫贺有奇怪的感情,像是愧疚,又像是同情,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同病相怜。
他在皇上面前,大谈南宫贺为人不错,是个正人君子,虽然亡国,却对大夏依然敬仰。最后,他恳求皇上,让这个人体面的死去。
苏容贤不知道苏柳在想什么,但是这种小事,他还是愿意帮他的。
于是苏容贤也起哄,说当众杀人未免显得大夏没有肚量,人家都投降了还杀就有些不人道了,也提议不如秘密处死。
他们俩可是刚刚凯旋归来的国家大英雄,谁会傻到这个时候和他们唱反调呢?就连苏容恒都一反常态,居然不阻止他们了。
苏仁智见他俩执意于此,也觉得此事并不重要,于是也同意了。
只说七天过后,便是鬼节。不如就在当天,宴请南宫贺,然后在宴席上,为他单独准备一个断头台好了。
他们依然会很迷信,觉得必须要砍头才行。如若不砍头,只怕南宫贺死后还会复活,然后报复大夏。
第二天,苏柳惦记着南宫贺的遗愿,便连忙怂恿苏容贤去见苏墨,让苏墨在这七天里,想办法见南宫贺一面。
而他自己,亲自准备了酒食,去大牢看望南宫贺。
彼时,南宫贺坐在牢中,阴暗潮湿的地牢和沉重拖沓的脚镣,让他看上去落魄极了。万幸的是,他身上没有伤痕。
他随意地坐在地上,靠着墙,手里端着一碗暗黄的米饭,也不知是不是昨夜的剩饭。
地牢啊,伙食会好到哪里去呢?
可怜他,从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
“还怕你吃不惯,所以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些吃食过来。”苏柳让人开了锁,自己走进来,将饭盒里的东西摆在地上。
南宫贺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依旧低垂着头,一口一口地吃着米饭。
“你恨我?”苏柳问。
南宫贺依然不答,只当他不存在。
“你不恨长孙无定,不恨苏容贤,却惟独恨我苏柳一人。”苏柳声音中带着悲痛。
南宫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是的,他不恨其他任何人,惟独只恨苏柳和苏墨。
他亡国,可以说是自取灭亡。但是他自己的毁灭,却是这两个人的功劳。
如若只是亡国,他还能是个正常人,是不是皇帝都没什么。但是苏墨为了苏柳而对自己的背叛,却从自己灵魂深处将自己杀死了。
这叫他,如何不恨?
苏柳叹息着,终于不再说话了。他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落锁,苏柳往外走去。他唤来了狱头,嘱咐他好生伺候着南宫贺。
“给他换最好的牢房,将牢房按你能想到的最好的样子布置,然后给他单独准备伙食,不要苛待于他。动用的银钱,直接去我轩王府拿就是了。”
这是他苏柳,唯一能为南宫贺做的事了。
从牢狱中回来,静静躺了片刻,就见苏容贤也来了。
“苏墨怎么说?”苏柳翻身而起。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苏柳大惊。
“是啊,不仅什么都没说,还什么都没看到。”
“你什么意思?”苏柳为他这无所谓的样子而动怒了。
苏容贤无辜地摊手。
“我见不到苏墨,她不准任何人去看她。听说,除了皇上,她谁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