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每一天,长孙无定都会好整以暇在城门下找南宫贺。只要南宫贺一露面,他就说起苏墨的事情。
就算南宫贺不出面,他就会率兵攻城,然后将南宫贺逼迫出来,再和他讲苏墨的事情。
长期以往,南宫贺的内心饱受折磨。他在这样的痛苦之中,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
在某次双方交战中,北燕的被击溃,南宫贺被手下的将军请求着,不得不再次放弃列诌城,举兵离开。
有了这样一个开头,士气大减,南宫贺犹如丧家之犬,被长孙无定接连逼迫,渐渐放弃了北燕的西南方,退到了内地。
而同时,李多柯也遇到了这样的险境。
大夏的兵马在不断地增加,而李多柯手上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他们像是不能停歇的鸟,每日疲于指挥与战斗,几乎要将身体最后一丝气血都折磨完。
新春之际,南宫贺终于明白一切都成了定局了。
他给李多柯写信,让李多柯立马带上所有的兵马,即刻拔营回京城。他想要汇合两人的兵力,先回京城调养片刻。
当然,也是回去等死的意思了。
这边北燕的战况,苏墨一无所知。
她已经回到了皇宫,每日里什么事都不再过问。
她不问苏柳的事,怕苏柳打赢了,也怕苏柳打输了。
她每天学着做女工,学着练字,学着画画,学着做宫廷点心。每天早上和傍晚都去给苏仁智请安,在苏仁智有时间的时候,在他膝下承欢。
她一点也不想关心战事了,因为她其实已经知道战斗结果了。
大夏联手西周攻克北燕的战事,早在苏容贤写出那封信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结果。
这个结果,来得不是太晚。
端午过后不久,长孙无定与苏容贤在北燕京城外汇合了。双方源源不断调入自己国家的力量,已经将除了京城外的土地瓜分完毕了。
按照他们此前的约定,这一次,长孙只要协助苏容贤将南宫贺擒获,长孙就可以全胜而归了,而北燕京城,将会留给苏容贤。
大战会结束,从此以后,这片土地,只剩下大夏与大周,不存在北燕了。
“贤王,好久不见了!这是轩王吧,多年不见,依然气宇非凡啊!”长孙无定下马,走了过来。
苏容贤也拉着苏柳下了马,朝着长孙无定走了过来。
“三皇子,多年不见!这攻城也不过片刻功夫,倒是未免又要分道扬镳,不如趁此机会,先一同共饮几杯?”苏容贤笑问。
长孙无定自然是点头称是,又唤人摆酒,就在城门外的空地上,肆意开席。
倒像是,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一般。
城墙上,站着南宫贺和李多柯。
两人再也没有了当日出兵之时的壮志豪情,形同枯槁一样并肩站在一起。
“李多柯,我,还是败了。”南宫贺凄凉说话。
“胜败乃兵家常事,时不与我,能奈何?”李多柯站在一旁,依然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能奈何?也不如何啊!”南宫贺叹息了一声。
他看了看地下欢乐的场景,突然也生起了无限的憧憬。
“走吧,李多柯,陪我喝两杯吧。我,许久不曾饮酒了。”
两人骑着马,往皇宫中走去。
“如若不曾内战就好了,如若不曾内战,也不至此。”望着街上惊慌的平民,李多柯心中暗暗叹息着。
他无意苛责自己的皇上,他知道皇上已经尽力了。
只是,一步错满盘皆错。
当日,如若不曾和冥族内战,如若双方能坐下来好好详谈,又怎么会给大夏机会,又怎么会让大夏和西周联合呢?
依然可以保持三国鼎立的局势,依然能保住北燕江山。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是夜,南宫贺在宫中摆酒,只叫上了李多柯作陪。
两人在御花园的亭子中对坐,望着旁边的荷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心中,其实并无遗憾可言。”南宫贺这么说。
“哦?”
“这北燕,其实不是我的北燕,而是臣民的北燕。”南宫贺自己拿起了酒壶,“是我做这皇上也好,是苏容贤或者长孙无定做这皇上也罢,其实没有区别的。”
李多柯仿佛听明白了,道:“虽然我们一路战败,但是好在,不管是西周还是大夏,都不曾苛待百姓。”
“是啊,这百姓才不关心皇上姓甚名谁。他们只在乎床上有没有被子,锅里有没有饭,屋顶会不会漏雨。”
两人傻笑着。
“待明日,我便开门投降,你觉得如何呢?”南宫贺突然问起这个。
“皇上觉得如何,那便如何吧。若要死战到底,臣也绝不会退后一步。若是要开门迎敌,臣也绝不会阻拦一下。”
“不要满嘴皇上微臣,如今我已经是丧家之犬了。更何况,在我心中,我也始终将你当做兄弟朋友的。”
“也是,反正过了今夜,大家都是死人了,那我就也不讲这些虚伪的话了。”
“死人?”南宫贺疑惑地看着李多柯,“他们从不斩杀投降的将领!”
李多柯笑着没有说话,看着水面上的月亮。
“李多柯,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南宫贺握住了他的手,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
“那你呢?”李多柯苦笑着,“你是一国之君,绝对没有让你活下去的道理,难道不是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会软禁我吧,哈哈哈哈。”南宫贺仰头大笑。
李多柯转过头来,一脸不信地看着他,问:“难道你还真打算明天束手就擒?我还以为,你喝完酒,就会引火自焚呢?你可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人呐。”
“哈哈哈哈,知我者,非李多柯莫属啊。我本来的确是想,喝完这酒,就自己去死,免得落人手中的。”
“然后呢?你现在突然打算为了我而多活一天了?”李多柯嬉笑着,想谈论吃饭一样谈论着死亡。
“不!不管我是死是活,我都希望你活下去。如若你愿意,你依然为官,如若你不愿意,你便带着帖公公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南宫贺近乎恳求地看着他。
“李多柯,我这一辈子,亲近的人不多。一个已经走了,一个已经死了,只剩下你和帖公公了。不管我是死是活,我都希望你们能好好活着。”
李多柯沉默着,道:“我这一生,除了你和周虎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如若你们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呢?”
“那就算我求你!”
李多柯回过头来,只见南宫贺眼中有激动的泪水。
“皇上”
“答应我,李多柯!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良久的沉默过后,李多柯终于点了点头。
“记得听人说,在金楠山脚下,有一个了无村。明日,我便带着帖公公去那了无村住着,你看可好?”
“当然好,就是这样了。”南宫贺轻轻笑着。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傻笑。眼看月亮升到正中,又缓缓下降。
“时候不早了。”南宫贺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酒坛子。
“皇上”李多柯沉吟。
南宫贺却笑了笑。
片刻之后,他突然问:“李多柯,你这一生,可有什么憾事?”
李多柯想了想,摇头道:“至今没有,只怕明日就有了。”
明日,他说的,应该是不能同自己一处吧。
南宫贺笑了笑,没有追问。
“你呢?你这一生,可有什么憾事?”
“我?我这一生,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我能死里逃生,还能做个皇上。我能铲除太后和南宫祝,还能消灭整个赵家。虽然战败,却也是我心甘情愿将这江山拱手让人,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南宫贺轻轻笑着,又道:“不过要是说起来,倒真是有一件遗憾的事。”
李多柯见他脸色,便知道是在说苏墨,于是便不敢接话。
他虽然不接口,但是南宫贺却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
“我真是遗憾,没能亲手杀了苏墨。听说,她已经回了大夏了?呵,真是可惜了,没有机会亲手杀了她!”
李多柯瞪大了眼睛。他本来以为,南宫贺的遗憾是没能和苏墨在一起,却不想,是未能杀了她。
“你,真的恨她吗?”
“难道我不该恨她吗?背信弃义,弃我而去。若不是她带走了凤眼匕首,我和冥族又何必开战?我与冥族不站,北燕又为何会亡?她害我至惨不说,还又领兵来犯,害死周虎。你说说,难道我不该恨她吗?”
李多柯叹息了一声,道:“周虎生前也曾说他恨苏墨来着,却还是为保护她而死了。”
南宫贺的手抖了一下,他困惑地看着李多柯,严肃地问:“周虎,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这话时什么意思?”
李多柯望了他一眼,将当日的事情款款说来。
“或许我和周虎都错了吧,我们应该杀了苏墨的,却怎么还是放她走了呢?”李多柯幽幽地叹息。
南宫贺微张着嘴,似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半晌之后,他仰天而笑,笑声凄厉悠长,将树上鸟雀全部惊走。
“周虎啊周虎,你何其愚也,你何其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