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苏墨反省这一生到底做错了什么,那么自从她来到这个异世之后,就似乎一直在犯错。
不该去那农妇家投宿,不该去贤王府求事,不该去湖州找苏柳,不该入黑鹰队,这样就不会和苏柳发生这么多纠缠。
不该与南宫贺饮酒,不该前去他北燕,不该答应做他的皇后,不该请求上战场,这样就不会发生这些惨案。
不该离开北燕,不该前往西周,不该进龙安镖局,不该接大夏的镖,不该回黑鹰队接受暗杀任务,这样就不会进宫取得机会前去战场。
似乎环环相扣,每一环都是错误的。
苏仁智拍打着苏墨的肩膀,知道她性情中坚韧的部分,绝不会无缘无故让她如此崩溃,是故也不忍追问什么。
“墨儿,不管你做错什么,都没有关系的。父皇在这里,以后都会照顾好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想了,在宫中好好休息就是了。”
苏墨在苏仁智怀中痛哭着,哭到累得睡着。苏仁智让人好生伺候着,自己独行至外,幽幽地看着头顶的明月,暗自伤神。
“皇上,暂时没有听到什么特殊的原因。似乎是说公主曾经被捕,放回来之后便一直情绪不好,然后轩王就安排人送她回来了。需要继续派人,再去继续查问吗?”帖公公低声请示。
苏仁智想了想,摇头道:“算了,不必问了。她回来了就好,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朕会好好照看她的。”
帖公公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道:“今日看来,公主倒是真心将皇上当做父亲亲近了。”
旁人都能感受到的,苏仁智自己自然也能感受到。他沉吟着,道:“朕又何尝不是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呢。”
他想了想,又道:“今日,她与我说,她这一生做错了好多事。朕仔细想想,朕又何尝不是做错了许多事呢。”
他长长地叹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帖公公在一旁说道:“不如,将往事也都一笔勾销了吧。”
苏仁智浅浅地笑了,道:“是啊,朕心中也终于都满足了。就让那人去吧,日后也都不管了。至少,目今墨儿在朕身边。朕日后也不想再管许多事,就静静地让墨儿在跟前陪着好了。”
十七年来的怨恨与遗憾都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而在这一刻,在看到苏墨这样痛哭的时候,苏仁智却好像都想清楚了。
当年谁对谁错,哪里还计较得了那么许多呢。内里的原因过错都已经不想追究了,他已经是个暮年的老人了,为什么还要计较仇恨。
就把江山留给年轻的儿子们,自己和女儿在宫中不问世事,谈笑天地,难道不好吗?
此刻,他年轻的儿子,正在遥远的他国而战斗着。
苏容贤他们兵力远远超过了北燕的兵马,他们来势汹汹势如破竹,自复州过后,又接连攻破了另外两座城池。
而与此同时,西周那边却一直僵持不下,甚至被南宫贺又逼到了列诌城外。
南宫贺满腔的怒火,无法对着苏墨宣泄,便转而送给了长孙无定。他将长孙逼出列诌城之后,便知道周虎已经牺牲,复州失守,李多柯难以支撑。
他无奈,只能将自己的兵马又分出一半来,去支援李多柯。然而,西周那边却又加强了兵力卷土重来了。
南宫贺虽然兵马变少了,但是他的气势却丝毫没有变化,甚至愈演愈烈。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他穿着绣着金龙的战袍,在城墙上振臂高呼,便足以让北燕所有的军民都斗志昂扬。
在这样僵持了许久之后,长孙无定变得非常不耐烦,便去问左敬。左敬虽然随他前来征讨,却一直不曾挂帅上阵,而是在幕后负责后勤。
一来,是因为他带着怀孕了的紫衣。二来,也是因为紫衣不愿与南宫贺正面为敌。
紫衣从来不知苏墨与南宫贺之间究竟是为何而决裂,但是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明显看出南宫贺的心意,心中始终感激并愧疚于他。
长孙无定前来询问左敬的时候,苏紫衣便叹息着转身而走。
“你夫人大着肚子,你还带她来。”长孙训斥了左敬两句,又道,“她怎么每次见了我就走,莫非怕我吃了她不成?”
左敬望着紫衣离去后,才回头看着长孙叹息。
“妇人总是难免儿女情长,她既然曾经受恩于南宫贺,又哪里忍心听你讨论对付燕国之策呢。”
这么一句话,倒是突然给了长孙无定灵感。
他望着左敬,不怀好意地笑问:“别恨,你很爱你夫人吧?”
左敬憨憨地挠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没办法,被她吃得死死的,一天看不到她,就心里不舒服。”
“那如果有一天,你夫人突然丢下你跑了,怎么都不回家了,你会怎么做?”
“怎么可能!”左敬拍着桌子勃然大怒。
“只是说如果而已。”
“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左敬粗着脖子,似乎长孙再多说一句,就要和他动手了。
长孙见了他这表情,心中便越是有数了。
只要一提到紫衣会离开他,左敬便这么生气。那如果,自己在南宫贺面前提起苏墨呢?
他一定会伤心,愤怒,生气,悲伤,然后,失态吧?
长孙没有再逼问左敬了,他带着笑意做好部署,然后披上了铠甲,骑着战马,独自跑到城门下。
站在射程够不着的地方,长孙对着城墙上的护卫喊话。
“叫你们皇上出来,就说我有些消息想提供给他听。”
城墙上的人自然羞辱了他一番,却还是听话地去找南宫贺了。
南宫贺刚刚接到战况,李多柯还是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了。又有三座城池被攻克,死伤无数,情况非常危急。
南宫贺心中苦笑着,心想苏墨的话果然还是不能信吧。
不是说只要得到复州吗?
还说要来见自己,也许她是真的想见自己一面,然后暗杀自己吧。也许,就连周虎也是死在苏墨手下的吧。
周虎这么有本事的人,也只有苏墨才能轻易杀了他了。
南宫贺对这些事情有太多误解了。
他不知道苏墨已经回了大夏,也不知道决心瓜分北燕是苏容贤和长孙的阴谋,也不知道周虎算是自杀的。因为这些事情,李多柯不可能会告诉他。
李多柯,不愿意详谈周虎的死,也不愿意再提起苏墨的名字。
他刚刚放下手中的兵书,就听见人来传报,说是长孙找他。
南宫贺冷笑了一声,“找我?是来找死的吗?”
他大踏步走了出去,想去城墙上会会长孙。
“燕皇?”长孙喊了他一声。
“三殿下!”南宫贺应了,“听闻你有事要和我说?”
“是啊,听说大夏正在攻打你南部,不知道战况如何?”
“南部战况如何,就不劳你三殿下操心了。只是这边,三殿下还是不死心,莫非是一定要把命送在这里不成?”南宫贺嗤笑着。
“是么?我还很担心燕皇呢。听闻,大夏派来的,是轩王手下的十九将军?”
长孙虽然不知道苏墨已经是公主的事情了,但是还是听苏容贤说过,她这一次领兵助苏柳的事。
南宫贺脸色一变,没有搭腔。
“话说回来,那个十九将军,似乎在我宫中也住过些日子。当日,我曾极力挽留她,她却还是视荣华富贵为粪土,毅然决然离去。
我当日还想,这天底下到底还有什么,比皇宫中的养尊处优还更有吸引力。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是战场厮杀更让十九为之倾心啊。
也是,她若是愿意留在宫中,当日就不必离开你北燕皇宫了。听闻,她在你宫中也住过些日子?
本来,我还觉得很挫败,居然留不住她。但是想想,连燕皇都留不住,我心里就平衡多了。
又更何况,那十九虽然弃我而去,至少与我恭敬平和相处。却不想,燕皇在她心中,竟然这么不值一提。刚刚与你花前月下,一转眼就提刀相见。
想来,燕皇在十九眼中,根本就什么都不算。不及她的自由重要,更不及大夏轩王重要。
对了,听说,十九是为了轩王而请命前来攻打你北燕?不知,她可有顾及你,而手下留情呢?”
南宫贺脸色铁青,眼中似乎要喷出怒火来了。
“放箭!”他大手一挥,无数羽箭呼啸朝着长孙而去,却根本够不着他一根头发。
“开城门!”他转过身,不再听长孙说话,拿上刀剑,准备开门作战。
一见他转身,长孙也调转马头,慢慢回营。
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兵马,立马摆好阵势,做好了迎敌准备。
不一时,果见城门大开,南宫贺率先出来,举着长矛便向着长孙而来。
这个时候的南宫贺是最愤怒,也是最可怕的。长孙无定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与他兵刃相接,于是不管身后南宫贺的挑衅,依然不紧不慢地往营中走。
就让他在身后厮杀吧,就这样不停地激怒他,让他怀疑苏墨怀疑人生,让他不得安宁,让他筋疲力尽。
然后,在他竭力之时,再一举击败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