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公公浅浅地笑着,也不多言。
苏仁智随意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让罗公公就着剩下的饭菜吃了过后,便说:“今日天气好,朕也不想午睡,只想去走走,你可有空?”
罗公公连忙为他披了衣服,搀扶着他走了出去。
“去昌和宫走走罢,朕回来这几天,总没有去看她。”
罗公公不敢多言什么,只搀扶着他去了昌和宫。
这昌和宫本是“昌和王妃”南宫芙蓉曾入住的寝宫,自昌和王妃自刎之后,再无人居住。但昌和王妃故用的一概太监侍女侍卫仍未散去,按常领取惯例。就宫中的御厨也按旧每日准备着三餐,仿似昌和王妃仍在此住着一般。
这时候去,只见东厢房内,仍有几名侍女在一桌前等着,似乎在等着昌和王妃用餐。而昌和王妃向来坐的榻上,只有一幅画罢了。
苏仁智挥退了这些侍女,自己在塌上坐了,望着这幅画只是笑。
“芙蓉,好久没来见你,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罗公公背转了身子,偷偷地擦拭了一下眼泪。见圣上难以自控,便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轻轻为圣上也擦拭了一下眼泪。
“罗公公,你还每天去那庙里吗?”苏仁智问。
罗公公点头道:“从未有一日敢不去,皇上放心,那里一切部署得当,只要那人敢来,总是能抓住的。”
苏仁智点点头,又说:“只要那人不死,总是会来的。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已经死了。只可惜,朕乃一朝天子,不能随死。”
“皇上!皇上千金贵体,何苦如此呢?”罗公公激动不已。
苏仁智轻笑了一声,问:“罗公公,你素日与那人亲厚。如若那人真的来了,你可忍心?”
罗公公听闻,连忙一拜至地,含泪道:“皇上此言折煞奴才,如若皇上信不过奴才,自可安排他人筹备此事。既然皇上信得过奴才,奴才又怎敢斗胆欺君!”
“起来罢,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你跟了朕这么几十年了,朕若连你都信不过,又去相信谁呢?”苏仁智伸手虚作一扶,罗公公连忙起身伺候着。
“他们说要立太子,你看着谁好一些?”
“回皇上,据奴才看来,只怕贤王还稍胜一筹。贤王心思细腻,为人机警,又善于藏拙,精于变通。”罗公公正经脸色道。
“恒儿是个不成器的,朕也知道,这江山若是交给他,只怕没两日就被北燕周国吞噬了。可是贤儿又太过聪明,聪明难免不足,不足自生贪恋。权利若是交给他,只怕没两日,他就要起兵,北上攻燕,西下伐周。这江山不管交给谁,总是战事连连,民不聊生的。”苏仁智轻叹了一声。
罗公公听了,也不禁有所感触。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又听得圣上低声笑道:“只可惜芙蓉未能诞下龙嗣,若芙蓉为朕生了个儿子,这太子之位,又哪有别人坐的理由呢?”
罗公公悄悄抬头望去,只见苏仁智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昌和王妃的画像,像是痴症了一般。
“对了,昔日那人走的时候,抱走了芙蓉的孩子,不知那个可怜的孩子,现在如何了?”苏仁智又自言自语一般地问了一句。
罗公公有些不忍,却还是忍不住说:“皇上,那孩子只怕”
苏仁智惨笑一声,道:“那孩子只怕不是朕的,是吗?罗公公,那孩子如果是朕的,朕就封她为公主了。”
“奴才斗胆问一句,如果那孩子,不是皇上您的骨肉呢?”
苏仁智站起了身,颓然地往外走。从东厢走出来,又去了那后花园,那里正百花盛开。
苏仁智回想许多年前,南宫芙蓉曾在月夜于这里起舞。当时也是百花绽放,而如今,花在人亡了。
“如若那孩子不是朕的骨肉,她也是芙蓉的孩子啊,她也是公主啊。”
苏仁智叹息的话语,被罗公公听到了。他站在身后望着苏仁智,也同样想起了当年。
送皇上回寝宫休息之后,罗公公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桑儿走了过来服侍,更衣之后,发现了那个玉坠。她握着玉坠,神色大变,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罗公公。
罗公公也看了一眼,轻声道:“我并没有遇见恩人,但是恩情已经报了。从今往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为好。”
桑儿叹息了一声,将玉坠用线穿了,用绸缎裹了起来,妥当地收拾了起来。
做完这些事情,她仿佛很累,也同罗公公在床上坐了。半晌,她忍不住嘤嘤哭泣,伏在罗公公怀里,诉道:“罗公公,你我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如若当年不是恩公相助,我们早已作了阴府里的游魂。如此大恩大德,又何以为报呢?”
罗公公也唏嘘不已,红了眼眶,搂着桑儿,道:“你妇人之仁,只知道恩人恩重,又哪里知道圣恩似海?况恩人早与我明说,如有一日玉坠得归,旧恩皆报。我只能欺恩公宽洪,又岂能辜负圣宠?”
桑儿也不再言语,只捂面低泣。罗公公劝慰再三方罢,晚些时候,便一起入睡了。
另一边,又经过五天时间,苏墨一行人终于到了金陵。
贺将军将户部安派的银钱交接完毕,又将圣上手谕宣布至众知州知县并苏柳等人,又将圣上告诫之语嘱与苏柳。忙完他的事情后,贺将军只停歇了一晚,便又起身回朝。
这边苏柳将事事吩咐妥当后,便拉着苏墨进了厢房。
“你这一次上去,王爷没有为难你吧?”他细细地打量了苏墨几眼,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苏墨鬼机灵地眨了眨眼睛,笑道:“王爷怎么舍得为难我们黑鹰队的人呢,王爷还叫我把紫衣带来了。”
苏紫衣也早跟了过来,连忙下跪行礼,口中只唤“刺史大人”。
苏柳只微微点头,又听见苏紫衣直唤苏墨其名,便冷下脸道:“为奴就有为奴的规矩,怎可直唤主人其名?”
苏墨急忙解释道:“紫衣不是奴婢,她是我妹妹。”
苏柳横眉相对,苏墨噤声,苏紫衣连忙道:“多谢刺史大人指教,往后奴婢只称‘苏公子’便是。”
苏柳点了点头。
却说苏柳为何如此?他向来不自视甚高,只偏生觉得这“苏墨”二字,特别精贵,是故不能接受别人随便乱喊。
苏紫衣自来是做下人的,是故苏柳这样安排,反而让她觉得轻松得很。又加之上次苏墨一回王府,就说了自己要扮男装的事情,是故也不称小姐,只唤公子。
唯独不自在的,只有苏墨一人。但是苏柳吩咐的事情,她也不会违背,只好背地里安慰了一下苏紫衣。
过了两日,金陵无大碍之后,一行人动身前往湖州。
湖州位于长江中游,常年风调雨顺,是大夏的粮食基地。据苏墨所言,这湖州虽然无水灾,却往往有旱灾,不妨在湖州设立分支大坝,同时也修备储水工程。
到了湖州之后,这景色又是另一番样子。时已深秋,这湖州却依然水暖花香,每日艳阳高照。
这日,苏墨同苏柳二人,前去长江边畔查看情况。
两人并骥徐行,苏墨又同苏柳说起此次面见贤王的事情。她思量再三,还是说出了扇子的事情。
“子轩,你说王爷怎么这么小气。居然还拿扇子来威胁我,这么大的王爷了,还和我抢扇子。”
苏柳按着缰绳,道:“不过一把扇子而已,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这样?”
“可是,是你给我的扇子啊,就这么被人拿走了,我肯定不高兴啊。”苏墨嘟着嘴,一脸闷闷不乐。
苏柳觉得这些话不像是苏墨该说的,于是回头看她。又突然意识到,她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罢了。
苏柳叹息一声,说:“十九,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个小孩子,倒是像个大人。可是你今天说了这话,我才想起来,你还是个孩子。”
苏墨见他说得奇怪,也不好接话。又听见他说:“只是扇子而已,我的什么东西不是王爷的呢?你要是喜欢,我改天再送一个给你就是了。”
“真的?”苏墨亮着眼睛回头看着他。
“看路,不要看我!”
苏墨不依不饶仍是回头相望,苏柳无奈笑道:“自然是真的,这么小的事,犯得着骗人不成?”
苏墨放声大笑,回头挥鞭。正此时,前方拐角处有一队行来。苏墨身下马匹受惊,前蹄高举,几乎不曾将苏墨掀下马来。
苏柳连忙挥鞭相救,欲挽起苏墨。苏墨惊慌中不曾发现这是苏柳伸来的鞭子,只道有人偷袭,连忙侧身躲避。
又马匹高举前蹄,苏墨侧身躲鞭,是故一时坐不稳,苏墨反倒从马上摔了下来。
前方来人连忙立马下来,尚未伸手相扶,苏柳早已飞身下马,跃到了苏墨身前,一把将苏墨抱了起来。
“没事吧?”
苏墨痛得倒吸冷气,抬头望着苏柳,一时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苏柳竖目皱眉,薄唇紧抿,似是恼怒来人无礼,又似乎心痛自己受伤。脸上关心之色丝毫不藏,柔情万千。
苏墨楞了不说话,苏柳却只当她重伤不能言语,连忙探手在她身上按压了一阵,看有无骨折。
探手回来之时,只见手上竟有鲜血。一时将苏柳吓得脸色也白了,连声询问不已。
苏墨见他手上的血,一时也惊慌,又回头见自己之前乘坐的马匹背上也有血迹,这时才心里明白。待要直说,又万分羞愧。
又见苏柳神色惊慌,似是在意自己得紧。苏墨一时痴了,便一言不发,索性将头也埋进了苏柳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