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脑海中突然回想起那手帕上的诗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想当日,秋菊将这手帕送来之时,她还以为苏柳不会动心,还让苏柳将东西奉还。而今日,苏柳就在皇上面前说他与苏嫣然私定终身了。
苏柳曾与自己说过,他与贤王商讨,觉得现在要迎娶自己还为时过早。但是大家顾虑的,就是自己的地位不好。那如今要怎么解释,难道苏家小姐的地位,还能比得上北燕的公主了?
无非是,他苏柳,并没有这么喜欢自己罢了。
耳边又传来南宫贺的声音,他低沉的嗓音,像是从遥远地方飘来的呢喃。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苏墨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南宫贺笑了笑,道:“轩王既然大婚在即,我是他下属之人,又如何敢离开呢?自然是要等轩王完婚后,才能走的。”
南宫贺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轩王完婚后,我便派人来接你。”
苏墨点了点头,道:“轩王完婚后,我手上的事情一完,就会立马给你写信。到时候,还要麻烦李大哥了。”
“客气了,你若真能来,恐怕还是我的荣幸了。我在北燕也无聊得很,要是你来了,就陪我去野外纵马狩猎罢。”
“自然。”苏墨静了静心,看了看窗外,又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若是还有时间,传信与我,我们再相会罢。”
南宫贺点了点头,目送她走了。
“公子,”眼见苏墨一走出门,就有些脚步虚浮,苏紫衣连忙过去搀扶住她,担忧地唤了一声。
苏墨闭着眼睛定了一下神,才勉强笑了笑。
“我没事。紫衣,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从今以后,我同任何人往来,你知我知就好,不要告诉其他人。”
苏紫衣连忙点了点头,道:“公子的事情,任何人问我,我都不说。如果他们想知道,我就让他们来找您。”
“对,就是这个意思。”苏墨欣慰地看着紫衣,“我们回去吧。”
回了轩王府,苏柳仍未归来。苏墨猜想,他不是在皇宫商量婚事,就是在苏家商量婚事了。
她恍恍惚惚地在府中等着,直到天黑的时候,才听见有人来报,说是轩王回府了。
苏墨正打算出去,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公子,您不去问问轩王吗?”紫衣走上前来询问。
“不了,我就在这里等他吧。”
苏墨反而到了楼上去,坐在了窗边的榻上,倚在窗前,看着窗帘上挂着的鸟笼。里面是一只红毛的鹦鹉,正在啄食。
直等到子夜时分,苏柳依旧没有来。
他应该,是不打算向自己解释了吧。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
第二日,宫中的教导嬷嬷依旧准时来了。在听雨楼外请安之后,便走了进来。苏墨快步迎了上去,接着她在厅中坐了。
“十九大人客气了,”嬷嬷点了点头,又朝紫衣招手,“紫衣,来,前日教你的,你且先演练一番。”
苏紫衣应了一声,便要上前,被苏墨制止了。
“嬷嬷,这些日子辛苦您了。从今日起,您从今往后就不必来了。”
那嬷嬷放下了手里的茶,望着苏紫衣道:“紫衣虽然是用心学了,只是许多规矩,恐怕还不太清楚罢。”
“无妨,她从今往后,是不必再学了。”
“可是轩王”
“轩王那边我会去解释的,只是劳动嬷嬷今日白走一趟了。”
见苏墨站起身来,嬷嬷便也识趣地站起身往外走。
“既然是这样,那我便先回去了。若以后还要继续学的话,我是随叫随到的。”
苏墨恭敬地应了一声,送了她出去。
“公子,”紫衣知道她的心病,也不多话,只扶着她进来坐着,说些趣事,“还记得我们刚到北燕的那两天吗?”
紫衣解语细腻,说了片刻才逗得苏墨舒畅一点。
苏柳却这时走了进来,见她们有说有笑,便笑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苏紫衣脸色立马变了,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望着她家小姐。苏墨也不起身相迎,只是远远地看着苏柳,看他神色之间自然得很,丝毫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于是苏墨笑了笑,道:“不过是说些玩笑话罢了,你又是何事这么开心呢?”
“见你开心,所以我也开心。”
花言巧语这种事情,也是古今相同的。
苏紫衣冷哼一声,被苏墨握住了手。
“怎么好好的,又不学那规矩了呢?是那个嬷嬷不好吗?”苏柳走了过来,在苏墨对面坐了。
苏紫衣也不愿意看他一眼,和苏墨低声说了一句,便自顾自走了出去。
“她怎么了?”
苏墨摇了摇头,反问:“当日我要学这规矩,却是为何?”
她脸上的笑意,浅得伸手就能拨掉。苏柳望着她,清楚地看见了她眼里的漠然。
“怎么突然这么问?”
苏墨低头浅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只是不想学了而已。想来皇家礼仪这么复杂,我还是不学为好。”
“当日你连丽春院的规矩都能学了,为何今日反而嫌累呢?这规矩虽然要复杂些,但总不会有人鞭笞。”
“当日愿意学是生活所迫,至于如今,还请轩王告诉我,我为何要学?”
一听到轩王这两个字,又看见苏墨眼中的冷漠,苏柳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你都知道了?”
苏墨点了点头。
“谁跟你说的?”
苏墨轻笑一声,“谁说的,很重要?我倒是希望你来告诉我,可惜,你并没有来。”
苏柳苦笑一声,道:“的确是不重要了。我也想亲自来告诉你,可是我想了一晚上,始终没有这个勇气。”
“无妨,你说或者不说,我总归是知道了。”
长长久久的沉默,长久到苏墨都要以为眼前的苏柳是幻觉了。可是苏柳就这么看着自己,就好像他才是被抛弃的人一样。
苏墨淡定了下来,她轻轻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苏小姐长得好看吗?什么时候办婚礼?我都迫不及待想看看她了,听说是个大家闺秀。”
“别笑了。”苏柳淡淡地望着她,说是这么说,说完之后,他自己也忍不住苦笑了。
“十九,有时候我在想,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身不由己吧?小时候,看着贤王这里也受制,那里也掣肘,我就觉得很奇怪。他明明是一个王爷,除了皇上就属他最尊贵了,他为何这般艰难?
后来渐渐参与贤王的大事,我才知道欲成大事,必先隐忍。也明白了他许多的难处,总想着以后自己如果进军朝堂,必要好好助他一番。
现如今,我也封王。如今朝堂上,多少文武百官,都不明局势,一昧讨好我。许多人说,这大夏的皇上不管是当今的圣上,还是贤王或者恒王,我都是不败的王爷,会越走越顺畅。
可是有时候我自己想一想,这王爷,还是不做为好。
做了这王爷,我的安危不能自己掌控了,我的朋友不由自己选择了,我的言行不能随心所欲了。现如今,连我的妻子,都不是我选了。
十九,我知道我对你不起。可是,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苏柳口气一直淡淡的,可是他神色这么悲伤。他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墙上,随意地展开了四肢。
这般不优雅的坐姿,放浪形骸的样子,似乎说明他已经太累了。
苏墨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她静静地望着苏柳。她似乎能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她也清楚他心里的人是自己。可是如他所说,如何是好呢?
或者,自己应该做一个妾室,就这样安稳地在他身边度过余生?
呵呵,她做不到的。
苏柳又将那日的所有事情说了一遍,将自己内心的顾虑,和后来所导致的结果都说了一遍。
最后,他又说:“十九,其实,我真的没有选择了。”
苏墨尝试着换位思考,想象自己如果是苏柳,该如何回答。
可是她怎么想,都想不到苏柳这一步去。如果依她的性格,她会坦白,会直接拒绝其他人。拼得一死,也绝不会弄到这一个下场。
可是她终究只是她,苏柳终究是苏柳。不是所有人在被逼迫和相爱之人分离时,都会选择殉情的。
苏柳做出的选择,并不是她想要的,但是她也没有立场去责怪苏柳。见苏柳这般颓废的样子,苏墨能想象他心里的痛苦。
平心而论,苏柳在情感这一方面,是一个十足的弱者。
“轩王殿下看上去很累,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苏柳嘴角噙着一抹苦笑,“你做出选择了?”
“恩。”
“结果?”
“待你大婚过后,我同紫衣会离开。”苏墨无比艰难地说出了口。
苏柳紧闭的眼角飚出一滴眼泪,他死死地咬着牙,强忍着所有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坐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其实我昨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了,所以我不敢和你说。我幻想过,也许你还会继续留下来。可惜,这一次,我真的,找不到任何理由,挽留你了。”
他红着眼眶看着苏墨,艰难地微笑着。
然后他转过身,摇摇晃晃消失在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