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苏墨和李多柯,南宫贺显然就要轻松很多了。他既没有让他牵肠挂肚的好友,也没有一儿半女。虽然后宫中的女人一堆又一堆,但是也没一个让他上心的。
唯一一个苏墨,他已经确认,她会一直在自己身边了。
于是在苏墨和李多柯正为了生离死别而伤心感叹的时候,南宫贺正常上朝,正常散朝,正常回到了乾坤殿。
“你们这是做什么?”
见苏墨和李多柯相对无言默然喟叹的样子,南宫贺忍不住含笑问了一句。
两人抬头看了他一样,无言苦笑了一声。李多柯恭敬行礼,便先告辞。
“属下先行告退。”
“等一下,你去找找周虎,和他一起过来这里。”南宫贺喊了一句。
李多柯点了点头,先走了出去。
“怎么啦?害怕了还是后悔了?”南宫贺走到了苏墨身边,坐在她旁边,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苏墨僵硬了一下,但还是顺着他强硬的力量,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也没什么好怕的,更谈不上后悔。”苏墨黯然,想了想,又说,“只是觉得好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这一生匆匆忙忙,却又碌碌无为。此前跟着苏柳,漂泊东西,后来又被追杀,仓惶逃命。最终来到这北燕皇宫,刚来就卷入了这场纷争之中。
到了今日,生死难测的时候,蓦然回首,才发现没有好好地游历过什么,也没有静下心来好好享受什么。一直都太匆忙了,好像被人赶着走一样。”
苏墨低声呢喃着,听上去便有些不快乐。
南宫贺捏了一下她的肩膀,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这时候劝她离开,她必然不会听,是故也不说什么。
“南宫贺,你怕不怕?”
“没有什么好怕的,我能苟且活到今天,已经算是赚了。”南宫贺弯着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笑。
苏墨打量着他的眉眼,见他神色中隐藏着难以名状的悲伤,便伸手去摸他的眉头。
南宫贺抓住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
“你能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吗?”苏墨问道。
“你想知道?”南宫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想知道。不过如果你不愿意说,你也可以不说。”苏墨看得出他的为难。
“是不愿意说,不过既然你想听,那我说了也无妨。更何况,现在不说,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给你听。”
南宫贺微微起身,从桌上拿了两个茶杯,倒了两杯茶。
“我母后并非父皇的妃嫔,不过是一个地位卑贱的丫鬟罢了。被我父皇宠幸之后,意外有了我。但是,就算她怀了龙种,依然只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丫鬟罢了。
我父皇觉得她不够资格养育我,更不值得任何名分。于是在生下我之后,她便被我父皇处死了。听闻,她死前都没有看到过我,哪怕一眼。
她死后,我的养育问题便成了一个大问题。后宫中许多地妃嫔都不愿意抚养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南宫贺回过头笑着问苏墨,笑容十分苦涩。
“为什么?你好歹是个皇子,对于没有孩子的妃嫔而言,养育你也算是一件好事吧。”苏墨万分惊奇。
“我是清明那天出生的,所有人都说我是厉鬼转世。又听闻,我出生那天,金楠山莫名失火,大火将许多千年古木烧得一干二净。呵呵,当时盛传我是个不祥之人,如今果然不错。这南宫家的江山恐怕是要在我手中结束了。”
南宫贺笑得有些痴狂,看不出来是苦涩,还是报复过后的快感。
苏墨沉默了一阵,握了握他的手。
“南宫贺,你不是不祥之人。你是我的吉星,也是我的救星。你不是灾难,你是,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苏墨尽可能地想表达些什么,但是也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他。
南宫贺欣慰地握紧了她的手,朝着他笑了笑。
“后来,是太后养育了我。她当时已经有了南宫祝这个儿子,但也只是一个贵妃。在听闻无人愿意养育我的时候,主动请缨,说要将我也养在膝下。
她说,她毕竟有过养育孩子的经历,再多养一个孩子也不是难事。又说我身世悲惨,又终究是皇上的骨肉,不应该落魄街头。
她装得一幅温柔懂事的样子,于是父皇一感动,觉得她最是贤良淑德,又有容人之量。没过几日,便封她为皇后了。
想必,她就是抱着这种目的,才会愿意养育我吧。”
南宫贺的眼神渐渐阴冷了起来。
苏墨正侧耳倾听,外面却突然传来李多柯的声音。原来,他已经找了周虎来了。
苏墨咳嗽了一下,朗声道:“你们先在外等一等,我等下叫你们进来。”
两人应了,脚步声走远了一些。
“还说吗?”苏墨有些忧虑地看着南宫贺。
“打从有印象起,我就从来没有睡过床,永远睡在柴房里。说起来,就是你现在住的凤仪宫后面那个小厨房,小厨房往里面走便是柴房。里面很黑很干燥,没有窗户,空气永远浑浊,只有一股潮闷的味道。
外面有人做饭的时候,里面就烟雾缭绕,闷热,呛人的烟味。印象中,我一直住在那样的地方。夏天很热,冬天很冷。”
南宫贺继续往后面说。
“我父皇对我也不甚看重,只有重要的聚会时,才会想起我来。大概就是每年的中秋和元宵,皇家团聚的时候,我才会见他一面。他一向不喜欢我,又见我长得矮小黝黑,没有一点点气魄,便越发讨厌我。
大概是从七岁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父皇了。从那以后,太后和南宫祝便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南宫贺笑了笑,看上去空落落的。
“就是那时候,我个子稍微长高了一点,就彻底沦为了南宫祝的玩偶。他每天从学院出来之后,就一定会叫上我。美名其曰教我认字读书,事实上也只是换一种花样欺辱我罢了。
他让我大夏天地在毒日头底下跪着为他端茶,跪着一动不动,任由他将滚烫的茶壶和水杯放在我的背上,然后用开水淋下来。大冬天的时候,让我在雪地里为他研磨,然后在雪水里为他洗笔砚。
那时候,他开始学着练习武术防身。射猎的时候,他总是让我穿上虎皮,装作他的猎物,然后用箭射我。记得他还练过一阵子飞镖,让我顶着苹果贴墙而战。
呵呵,我身上至今还有许多伤口,都是拜他所赐!”
南宫贺眯着的眼神里,隐射出残忍的光芒。苏墨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又心疼又害怕,连忙伸手握住了他。
“算了,别说了,南宫贺,都过去了。”
南宫贺偏过头来,看着她虚弱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搂住了她,在她发边叹息着。
“那时候我还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反抗。我一直以为,我就是那样的人,我就应该被欺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和他是平等的。我一直以为,我就是一个最卑贱的奴才,活该承受这一切。直到,直到慈颜死了。”
南宫贺颤抖了起来,他紧紧地搂着苏墨,有一滴温热的泪水掉在了苏墨的发梢。
苏墨不敢动也不敢问,直到他现在脆弱,便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慈颜也只是凤仪宫的一个小丫鬟,她经常会帮助我。有时候会偷偷地给我送饭,我受伤了也会帮我包扎。慈颜告诉我说,我是一个皇子,将来总有一天会是王爷,让我忍一时之委屈,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说句实话,在过去那么多年的时间里,我的人生中只有慈颜一个人。她是唯一一个会听我说话的人,唯一一个照顾我关心我的人。
可惜,她的存在还是被太后知道了。
苏墨,你知道太后做了什么吗?”
南宫贺抱着苏墨的手有些痉挛了,掐得苏墨有些疼。
苏墨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她知道一定是很不好的事情,她不想知道,但是她也知道南宫贺必须一吐为快。
“十岁那年,我生日那天。太后说要送我一个生日礼物,于是给了我一个大箱子。箱子上面有一个洞,她让我把手伸进去拿礼物。
我那时候也是真的傻,居然真的把手伸进去了。里面,是一条毒蛇。我刚把手伸进去,就被咬了。
毒性剧烈,我当时就只觉得手臂一痛,然后全身都痛了。我昏倒在地,听见慈颜为我求情。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依旧躺在地上。可能是服了药,我意识渐渐清醒了。我看到慈颜就跪在我前面,于是我下意识就伸手去拉她。
她回过头来,满脸满身都是血。”
南宫贺重重地咽了一下口水,瞪大的眼睛似乎下一刻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们用鞭子,将慈颜整个人抽成了一个血人。慈颜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身上的衣服也全部碎了。”
“南宫贺,你别说了,你别说了。”苏墨被南宫贺这脸色吓得够呛,她惊慌地伸手捂住了南宫贺的嘴,用力地抱住了他。
“我当时就不敢碰她了,怕弄疼了她。然后我听见了太后的声音,她笑着说:‘呦,醒了啊,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呢?怎么样,这个礼物你喜欢吗?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呢?’
我没有说话,然后我看见慈颜又挣扎着爬到太后那里去了。她一边爬,一边磕头,一边求情。我记得她一直在说:‘皇后娘娘,您饶了他吧。’
她抱着太后的腿磕头求她,可是,太后觉得她弄脏了自己的衣服。她嫌弃地一脚踢开了她,举起了桌子上的花瓶,砸在了慈颜头上。”
南宫贺猛地抬头,看着苏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