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敬妃的陪坐之下,众人又聊了几句闲话,皇帝便起身告辞,准备去前面御书房会见大臣。
北羌和南狄两地之王前来大翊,好多事情需要去办,虽然不用皇帝亲力亲为,可是该知道的事儿,他还是得知道的。
等走到敬妃娘娘身边的时候,皇帝突然开口说道,“爱妃,你随朕走走吧。”
沈敬妃心头一喜,可眼睛却先看向了太后。
太后轻笑一声,“皇帝既然要你陪着,你便陪着就是了,看哀家这个老婆子做什么,难不成,哀家还会强留你不成?”
沈敬妃连道不敢,可是嘴里说着不敢,人却已经站了起来,与太后和皇后辞了行。
待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的离了太后的寝宫,太后才轻叹了一声,对皇后说道,“你什么都别想。这宫里的女人,若是全然无情,自然日子过得不会太好;可是若是真的动情太过的话,就只能伤人伤己。你如今,有臻儿,还有你胎中的两个孩子。你就看着他们,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吧。”
皇后扶着软榻站起身来,笨拙地对着太后福了福,“谢母后教诲,儿臣省得。皇上能在后宫中雨露均洒,多留下些子嗣,也是大翊的福祉,儿臣即为皇后自然不会让您失望的。”
太后看着皇后,温和地一笑,刚刚皇上说他是看着盼儿长大的,自己又何尝不是看着皇后长大的。眼看着一个个如花一样的女孩子,在这深宫的阴霾中渐渐凋零,她能做得,也只有一声长叹了。
沈敬妃随着皇帝离了太后的寝宫,心中暗自盘算着要如何跟皇帝交流时,却听走在前面的皇帝突然开口说道,“前几日,在朝会上,礼部尚书上书荐扬儿为太子,你可听说了?”
当然听说了。
沈敬妃心里这么想着,可是脸上却是微微一怔,连忙说道,“扬儿性子单纯,行事也有些义气,只怕难担重任。”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沈敬妃,也没有去追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道,“你倒是实诚,连老百姓都说‘媳妇都是外人的好,儿子都是自己的好’,你倒先说起自己儿子的不是来了。”
沈敬妃闻言,未语先笑,“皇上您又笑话臣妾了。臣妾自己的儿子,自然是知之甚深的。总不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拿大翊的江山社稷做赌注。更何况,七皇子又是皇后的嫡子,虽然年纪要比扬儿还要小上几岁,可是为人稳重,处事老道,与朝臣们相处的也十分的融洽,依臣妾看来,倒是更好的人选。”
皇帝对沈敬妃之言,没有做什么评价,只是默默地继续向前走去。
沈敬妃一时弄不太清楚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本着说多错错,说少错少,不说不错的原则,她也没有再继续讲下去。
“近来,沈爱卿似乎往宫里跑得有点勤啊。”突然,皇帝开口说道。
沈敬妃心头一惊,忙双膝跪到在地,口中说道,“臣妾知罪。”
后宫妇人与前朝的权臣不该有太多的往来,哪怕就是亲兄妹,亲父女也是让皇帝忌讳的,更别说像沈太师和沈敬妃这样隔了房的堂兄妹。
一见沈敬妃跪在,跟在她身后的诸位宫女内侍也随着跪了下来。
皇帝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自己面前跪着的沈敬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因为众人皆垂首而跪,自然无人看到皇帝眼中刚刚闪过的一丝决绝。
“爱妃不必如此!”片刻之后,皇帝弯腰伸手,扶起了沈敬妃,“你与沈爱卿都是朕极为信任之人,而且,你们兄妹又是几番死里逃生才能相见的。朕不过是听了这么一耳朵,随口问问,你又何必如此惊慌呢?”
“皇上,”沈敬妃闻言,眼中瞬间含满了泪水,深情款款地望着皇帝说道,“您也知道,臣妾兄长发妻日前不久刚刚过世,臣妾一时担心延康,所以这几天才与堂兄多见了几面。”
皇帝点了点头。
“至于扬儿的事,朕会多做考虑的。阿檀,朕希望有朝一日,当朕老了的时候,你还能陪在朕的身边儿,就如当年你刚刚入宫时候那样,给朕读诗唱词,可好?不管你有什么难事,只要你告诉朕,朕都会帮你的。知道么?”
这一次,沈敬妃是真的怔住了。
沈檀,自然不是自己的真名,可是她的真名中,却真的有一个“檀”字。皇帝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了,十年还是十五年?
“烨朗!”沈敬妃失口叫道。
“什么?”皇帝含笑答道。
破口而出的话已经到了舌尖,可是沈敬妃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含泪带笑地最终还是把自己这辈子最想隐瞒的秘密继续隐藏了下去。
“臣妾一切都好,不敢让您分神。”沈敬妃压抑着满心倾诉的愿望,低头说道。
在她无法看到的地方,皇帝眼中的温情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冰冷与失望。
昨日,负责迎接北羌王和南狄王的贺家父子进宫之后,在议过了迎宾之事后,贺兰修将沈夫人的手书放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看罢手书之后,一时间竟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拙劣的玩笑。
一个已死的妇人,竟然活着不说,竟然还状告自己的重臣,这妇人自己的夫君,乃是南狄的细作。不止如此,就连自己身边,被自己宠爱了十几年的妃子,竟然也是他的同伙。
这简直提,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皇帝知道,这不可能是一个玩笑。
贺家父子的人品心性他是知道的,做为纯臣,他们不可能在自己面前,以大翊的国本与自己玩笑。
看着手书上那字字含泪,句句泣血的文字,皇帝陛下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无力之感。
回想前事种种,皇帝一时间无言而立。
当年先帝留给自己的辅政大臣,是在沈太师或明或暗的影射之下失去了自己的信任;自己从小的好友,过命的朋友顾锦鹏亦是如此倒在了沙场之上。
在这之前,皇帝一直以为沈太师实在乃是一代贤臣,甚至可比先贤,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不惜舍君子而为小人,也要将自己身边儿的那些不安的因素一一助自己拔除。
可是,如今再回头去看时,皇帝才惊觉,自己究竟做了多少荒唐糊涂的事,让多少死忠于自己的朝臣冷了心。
皇帝无力地挥手退下了贺家父子,单独留在御书房中,许久不见他人。
而今日,当他看到沈敬妃款款向自己走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个女子必是受到了什么威胁才会如此,只要她愿意与自己吐露真言,揭发那个冒命顶替的沈大人,自己还是会愿意放她一马的。
只可惜,机会他给了,但人家,却并不领情。
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对沈敬妃说道,“朕前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处理。这些日子,就不要再多和沈爱卿见面了,好好在你宫里休养着,不必日日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了。朕看你脸色也不是很好,不必送朕了,回去吧。”
沈敬妃心中一动,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好好在宫里休养,连给太后和皇后的请安都不必去了,这是变相地把自己软禁了么?
莫非,是他发觉到了什么?
沈敬妃想到此处,再抬头想与皇帝申辩几句的时候,却见皇帝已经带着贴身的内侍走到了十步开外去了。
“皇上……”
若是平时,听到沈敬妃这柔得能化成一滩清水的声音时,无论皇帝多忙多累,总会抬头看向她的。但是这一次,皇帝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不曾有任何的停顿。
沈敬妃的心,一点了点地沉了下去。
在走到御书房时,皇帝对自己身边的内侍总管说道,“拿朕的手谕和信物,送到鲁国公府,告诉沐子彦,这段时间她不要到处乱走,不管朕何时传她,都要随传随到。”
“是。”
内侍领命就准备去鲁国公府传信,可是还没走开几步,又被皇帝叫住了。
进了御书房,皇帝取出朱笔刷刷点点地在明黄色的信笺上写了几个字,思量了片刻,又取下自己常年带在身上的班指,待信上的朱墨尽干之后,亲自折好,一并用火漆封在信封之中,递给了内侍。
“这个,交给锦鹏。告诉他,朕……此生有负于他。”
“皇上……”
“去吧,一字不错地把朕的话转告给他们。”
“是。”
皇帝身边儿的这位内侍也是跟随皇帝多年的老人儿了,太知道身处宫帏之中的这些规矩了。
内侍不得问政,所以,当年皇帝与顾锦鹏之间生出间隙之时,这位内侍虽然心焦,但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向顾锦鹏露了一点口风,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做。
如今,眼看着皇帝不过一夜之间便一幅身心俱乏的状态,而且,又传密旨给顾锦鹏,又让自己交待那样的一句话出去,这位内侍便知道,只怕皇帝这是知道了些什么惊了天的事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