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内侍,必然是要识字的。
虽然远远的站前,可是刚刚皇帝写给顾锦鹏的那封信上,“大营”,“兵马”几个字,他还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内侍大人看了看皇帝的脸,郑重地点了点头,“皇上放心,奴才这就去,绝对不会惊动了旁人的。”
皇帝疲惫地点了点头。
内侍将书信贴身放好,来在龙书案前,将皇帝刚刚下令发给李燕的手谕写好,盖是皇帝的印章,拖在手中,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御书房后不久,内侍迎面就遇上了沈太师。
听到沈敬妃被皇帝软禁的消息之后,沈太师的心头也是闪过一丝不安,顾此,才匆匆离开朝房,去御书房借着商议国事的引子,想探探皇帝的口风。
一见到内侍,沈太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公公如此匆匆,不知有何要紧之事啊?”沈太师微笑着问道。
内侍大人轻叹了一声,看了看左右无人,方才低低地声音在沈太师耳边轻声说道,“皇后娘娘如今月份大了,太后和皇上不免有些担心,毕竟皇后娘娘的年纪摆在那儿呢,这一胎又是双生子,只怕会有些风险。这不,让老奴去鲁国公府给贞娴县主传旨,让她最近别到处乱跑,随时听旨进宫呢。”
沈太师闻言挑了挑眉,略略思量了一下,也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方又笑着对内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搁公公了。近日沈某得了一坛佳酿,不知公公何时能够得空,到沈某府中小酌几杯?”
内侍的眼睛一亮,眉眼俱笑地对着沈太师拱了拱手,“既然太师相邀,老奴自然是有空的。”
“我听说,刚刚敬妃娘娘似乎开罪了皇上,被……”
内侍连忙摆手,说道,“太师大人,您也知道,这敬妃娘娘虽然深得皇上的宠爱,可是太后对她却一直都是淡淡的。再加上,近来您似乎……跑得勤了些,难免会落人以口舌。皇上,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沈太师闻言做恍然大悟状地点了点头,探手握了握内侍大人的手,笑着说道,“那可得请公公在皇上面前替敬妃娘娘多多美言几句了。”
随着沈太师的话,一个温润之物滑进了内侍的手中,对于这种事儿,内侍们自然是见惯不怪的,内侍大人脸上的笑意更浓,对着沈太师说道,“太师大人这话说的,这不就是我们这些奴才该做的么。时候不早了,皇上正在御书房里呢,这会儿心情也不是很好,太师进去还要多宽慰皇上几句才是。”
“明白,明白。”
说着,两人互相拱了拱手,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而走。
与此同时,这两人刚刚挂在脸上的笑意都在倾刻间化成了寒意。
直出了宫门,内侍大人才舒开手,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块通体碧绿,雕得栩栩如生的富贵花开的玉件,冷笑了一声。
他把玉件丢给自己的徒弟,吩咐了一声,“把东西放好了。”
小徒弟虽然进宫时间不长,可是却也是个有见识的,一看便知道此物价值不斐,连忙将玉件放在了自己的怀里,生怕有了什么闪失。
“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内侍大人笑骂道。
小徒弟冲着内侍大人嘿嘿一笑,“师傅,您说,皇上今儿究竟是为着什么罚了敬妃娘娘呢?”
内侍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徒弟,微微瞌目,轻声说道,“你呀,在宫里的时日还短。你不懂,有些时候啊,这罚便是宠,而有时候这宠未必不是罚。”
内侍大人这话说得云山雾罩,小内侍似乎听了个半懂不懂,可一见内侍大人一副不想跟别人说话的样子,自然也就不再多问了,也如内侍大人一般,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小憩。
而就在小内侍瞌眼的时候,内侍大人却又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目如刀一般地指向小内侍,冷冷地笑了笑。
内侍传旨,除了奉密旨拿人之外,都会有报马先行一步去府中报信。
当内侍大人来到鲁国公府的时候,鲁国公府已经备好了香案等物,恭候在了门口。
内侍大人当着众人的面儿,将经过自己加工的手谕装模做样的当众宣读了一遍,又将皇帝的信物交到了李燕的手中。
众人叩首谢恩之后,照例请内侍大人进去坐坐。
一般情况下,内侍都会表示自己很忙,很忙,根本没空进去坐着。
可是今天情况就比较特殊了,这位平时真的很忙很忙的内侍大人,竟然借坡下驴,直接就进鲁国公府的大门儿。
倒是把在场的众人惊住了。
内侍大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感觉自己身后竟然没有人跟上来,转头冲着众人一笑,“怎么?原来夫人请奴才进去坐坐只是说笑的啊?您看看这个时辰,都到饭点儿了,您就真忍心看着奴才饿着肚子回宫里去吃残羹剩菜?”
孔夫人身小出入皇宫跟进自家后院似的,与皇帝身边儿的这位内侍自然也是相熟的,听他这话一说,孔夫人不禁笑骂道,“平时看你在皇上身边儿也是个老实的,怎么出了宫门就跟只猴子似的,可真是应了你的姓氏了!”
内侍大人姓侯,小时候经常被戏弄为“小猴子”,如今水涨船高,自然是没有人再敢这样称呼他了,可是孔夫人却不在意这些。
“去,传我的话,咱们给侯公公好好准备一桌子水果,别让他空了肚子。”
侯内侍闻言大笑,对着自己身边儿的徒弟说道,“你先回宫去,告诉皇上,就说杂家在鲁国公府里混些吃喝再回宫复命。”
徒弟一怔,忙点头说道,“是。”
说罢,转身上了随行护卫的一匹备马,带着一半的护卫回宫复命去了。
等支走了小内侍,一众人等进了鲁国公府,关好大门,鲁国公夫人似笑非笑地对侯内侍说道,“就知道你个猴子有事儿,说吧,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侯内侍不以为忤,反倒笑着说道,“这天底下,也就是夫人您这鲁国公府还能让人松口气了。”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皇帝亲笔写的密信,递给顾锦鹏。
“给我的?”顾锦鹏意外地说道。
侯内侍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皇上还有句话,让我转告公爷。”
顾锦鹏闻言,便要下跪听旨,却被侯内侍一把扶住,“公爷不必如此,而且,这话,也不是该跪着听的。”
这下,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不知皇上到底吩咐了什么?”孔夫人直截了当地问道。
侯内侍摇摇头,“皇上的吩咐都在这信里了,公府自己单独看吧。至于皇上让奴才带的话……皇上说,‘朕……此生有负于他’。”
不过简单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在一时间让顾锦鹏和顾夫人二人双双红了眼眶,就连孔夫人的眼中都有隐约的泪光闪动,至于顾盼,因为身在孕中,本就情绪不稳,听了这话竟然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倒是李燕,对这话没有半点的动容。
一句“此生有负”就能把曾经的过往尽数抚平么?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说实话,李燕实在对这些大臣们对皇帝的这份忠诚感到无力。
因为在李燕看来,忠诚这种东西应该是相互的,而非单方的。不管皇帝当年是受了人的蛊惑也好,一时失察也罢,但对自己从小到大亲如手足的兄弟竟能下那样的杀手,反正换成李燕,是绝对不能原谅的,更不要说感激涕零了。
可是,该做的戏还得做,自己若不是在这里感动一下的话,只怕这位眼尖的内侍必然会看出什么端倪来,到时候还给自己徒增麻烦。
李燕轻叹了一声,扶着鲁国公夫人的手臂,垂头而立,用衣袖轻沾了几下根本毫无湿意的眼角。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李燕能得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信印,自然是件极有荣光的事情。于是,鲁国公府从听月楼传宴款待侯内侍的消息,几乎在那个小内侍同时回到了皇宫之中。
皇帝听了小内侍的回报,再听说侯内侍竟然破例在鲁国公府讨酒,不禁对着沈太师笑道,“你瞧瞧这只猴子,就不能把他撒出去。”
沈太师捧场地轻笑了几声,“贞娴县主能得皇上如此器重,是她的福气。哎,若不是老臣那犬子太不成器,其实老臣也想厚颜到皇上面前替犬子求娶县主的。”
“哦?延康对贞娴也有几份喜爱么?”
沈太师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臣这犬子,心性不稳,凡事总是几日的热度,过后也就抛在脑后了。像县主那样的人物,若是真给了他,实在是太过糟蹋了!”
“你呀,有时候就是小心太过了。朕听闻延康这孩子可是不错的。索性今日也无大事,不如把他宣进宫来让朕瞧瞧。若是真如你说的那般,朕便给他个富贵之身,让他这一生吃喝无忧。若不似你说的那般不堪的话,朕还真想再看到一对同朝为臣的父子,沈爱卿觉得如何?”
沈太师闻言微微一怔,但旋即答道,“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