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逸臻这话三分真七分假,把整件事说得也算是有头有尾,时间地点经过一样不少。
皇帝越听脸色越不好看,问道,“你表明了身份,他们还对着沈延康下了手?”
“可不是么父皇,您是没见到那伙人的嚣张劲儿。这天子脚下,就是贩夫走卒都会知道儿臣的身份,当时儿臣坐的可是有府标的马车,又自报了身份,他们还是一样下了手!儿子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把儿臣放在眼里的人马。”
皇帝冷笑了一声,低声说道,“他哪里是不怕你放在眼里……”
滕逸臻仿佛真的没听清楚皇帝的话一样,一脸迷茫地问道,“父皇,您说什么?”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滕逸臻根据多年的扮猪经验,觉得话说到这份儿上就差不多了,再多说皇帝就要起疑心了,于是,见好就收地住了声。
贺兰修看着卧于床上,连翻身都不能的好友,就在此时竟然闭着眼睛淡淡一笑。
贺兰修“……”
原来这货早就醒了!
看来伤势应该是不重的,这应该是在皇帝面前演苦肉计呢!可是如今这戏演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差不多了,如果再演下去,就过了!
贺兰修忍着笑,暗地里借着袖子的掩盖,戳了沈延康一下,沈延康“啊”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的演艺气氛太过浓郁,贺兰修亲眼看着自己这位自认为与之交情甚好,性情纯良的友人,在刚刚睁开眼睛的瞬间,竟是真的如刚刚苏醒一般地露出了迷茫之色,直待看到了自己,以及自己身后的众人之时,方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才在成亲王府里呆了多久啊,就被带坏了!
“皇上……”
可是,沈延康的戏份儿还没演完。
只见沈延康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给皇帝行礼,可是这一动一挣的功夫,沈延康肋下的伤口直接就绷开了,涌出来的鲜血以极快的速度染红了白色的中衣。
“哎呀,怎么又裂开了,来人,快来人啊!”滕逸臻高声叫道,“回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这会再裂开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啊!”
皇帝闻言,没好气地瞪了滕逸臻一眼,又不是女子,留疤又能如何,自己这个儿子的关注点怎么总是这么偏呢?
很快,便有大夫冲了进来,皇帝挥手免了他们的礼,这几个大夫便快步走到沈延康近前,给他换药,重新再次包扎伤口。
当沈延康的伤口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连明知道自己的好友是在作戏的贺兰修都笑不出来了。
比起当日自己为子彦挡下的那一下,沈延康的伤势只重不轻。
贺兰修暗暗地转头,看了看皇帝的表情,只见皇帝脸色阴沉,没有一丝的笑意,贺兰修轻叹了一声,好吧,他必须承认,这一次,沈延康赌赢了!
沈延康的伤口被再次包扎好,又换了中衣之后,皇帝便退了屋中的众人,独自留下与沈延康说话。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其他人并不知道,但是他们这一聊,却是整整聊了能有一个时辰之久。
等皇帝打开屋门的时候,脸上阴沉地几乎都快要滴出水来了。
火拱到这个份儿,已经该撤柴火了。
无论是贺大人,贺兰修和滕逸臻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一路将皇帝送向大门,临出大门之前,皇帝对滕逸臻交待道,“这段时间,就让延康暂时住在你的府里。朕与他聊了几句,他是个有见识的,如果功课上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不妨多问问他。”
皇上的这句放在,不止让滕逸臻一怔,就连贺家父子都愣住了。
“不是,父皇,儿臣我就是个见义勇为,没想给自己找个师傅啊!而且,宫里那些师傅折腾儿臣折腾得还不够吗?您怎么还往儿臣府里塞啊?”滕逸臻苦着脸问道。
皇帝听闻此言,不由得怒气又涨了三份,脸色不善地看着滕逸臻,“你也快到弱冠之年了,学问武功政事件件不通!少在这里跟朕推三阻四的,以后,每五日考校一次功课,若是还如当初一般的话,朕就让你的府里上上下下住的全是先生。”
滕逸臻的脸都白了!
腾逸臻神游一般地站在府门口,恭送走了皇帝和贺家父子,转身回府,在府门关闭的一瞬间,他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惆怅和不甘心。
自己想明正言顺的找个谋士在身边儿实在不容易,可是偏偏老天爷就把沈延康送到了自己的眼前不说,还在父亲那里过了明路。这样一来,就算日后沈延康出现在自己的周边,那也是一句“皇命难违”就能打发过去的事儿了!
滕逸臻越想越开心,特别是当他想到李燕的时候,简直就觉得她是自己的福气一般无二!
这一夜,回到皇宫之中,皇帝退去了所有的内侍和宫人,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之中,回想着晚间时候,沈延康与自己的对话。
沈延康与自己说的话里,有许多的地方都让皇帝觉得匪夷所思,可是偏偏又没有更合理的解释能让皇帝说服自己。
无论是沈妃的经历,亦或是沈太师的波折,那些曾经被人们说成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事情,在经过沈延康的解读之后,竟然全都变成了阴谋诡计。
皇帝长长地吐了一口胸中的闷气。
好吧,敬妃少年离家,做为一个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认识她的人不多。如果是细作的话,倒是可以让人理解。
可是沈爱卿呢?
他可是个经常露面的男子,而且,还在大翊和北狄的边境小镇当过父母官,怎么可能会有人把他也错认了呢?
沈延康说,江湖人中有种易容之术,可以将自己易化成旁人的模样,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他们为何不干脆直接易容成朕的模样呢?
皇帝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可是很快,他就又笑不出来了!
是了,沈卿的样貌虽然未变,可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个沈延康口中为民请命,对夫人敬重有加,对儿子体贴关爱的正主,那么这些年来,对妻子的不闻不问,对儿子的刻意泯灭,又是因为什么呢?
就算一个人想做孤臣,也不至于到他的这种程度吧?
再想想沈夫人的证词,那绝对属于南狄人专有的大蛇图腾,难道不正是反驳了一切的有力证据么?难不成,一个一心抗敌死里逃生的人,竟然会带着敌方的图腾招摇过世么?
皇帝摇了摇头,忽又想到了敬妃。
这么多年来,自己对敬妃可以说是恩宠有加。皇后那里有的,只要不逾制的,敬妃都有。甚至皇后那里没有的,敬妃那里也有。
不管太后如何不待见她,自己都会护着她,替她说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这难道还不够么?
他们不是普通的夫妇,在皇家之中,这样的恩宠已经是隆恩了好不好?
还有扬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自己最得意,最重视的儿子,自己曾经甚至想过,如果皇后无出,那以后就让扬儿继位。就算是有了臻儿之后,自己也准备以立贤为由,把他推向太子之位的。
可是现在看看,这些简直都成了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自己眼拙太过,竟没看到自己这么些年所倚重的,所疼爱的,所希望的,全都是一场笑话!
皇帝想及此处,不由得有些颓然。
他站起身来,推门走到外面,内侍大人一见皇帝出来,忙上前问道,“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皇帝摇了摇头,本想转身回屋,可是又觉得十分的闷气,于是对内侍大人说道,“陪朕随便走走吧。”
“是。”
虽然并不知道皇帝究竟今日在成亲王府受了什么刺激,可是皇帝的不愉却是他们这些终日伺候在皇帝身边的人用鼻子都能闻出来的。
皇帝一路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不知不觉地,竟然来在了贤妃的宫外。
内侍大人看了看尚未熄灯的宫门,小心翼翼地对皇上说道,“皇上,您走了这么久,也乏累了。不如,到贤妃娘娘的宫里小坐片刻,如何?”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吩咐道,“不必惊动了,咱们去略坐一会儿便好。”
“……是。”
可是皇帝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走进贤妃宫门的时候,迎面就看到正坐在门口廊下抱着樱桃大吃不停的贤妃娘娘。
显然,贤妃娘娘看到皇上也非常意外,可是,如今她的嘴里塞了满满的樱桃,她赶紧直着脖子把樱桃吞了下去,随手用丝帕抹了一把嘴,上前几步给皇帝请安。
皇上因为贤妃的这一套动作不由得失笑,伸手把人先拉了起来,“你倒是慢点儿吃啊,小心别噎坏了自己!”
贤妃娘娘笑的依旧没心没肺,亲热地拉着皇帝来不及放开的手说道,“皇上您不知道,您赐给臣妾的这个樱桃实在是太好吃了。臣妾本还想着,明儿去给您谢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