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有座孤山唤作飘渺峰。
此峰绝地千丈,山势有如刀削斧砍一般,仿佛一把石锥一般锲在北境的群山之间。
这山没有登山之路,却有一条铁链编成的二寸左右的小路与旁边的山峰相连。可那被山间罡风随意吹吹都会如巨浪翻过一般的小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走得过去的。
在这飘渺峰上,有座飘渺宫,据说这飘渺宫中有神医,能治世间百病,可是真是假并无法考证。
因为能登上这飘渺峰求医的人数极少,这极少数的人在离开之际却对自己在飘渺宫中的经历讳莫如深。
晚春时节,飘渺宫中,一位身袭白袍,玉簪挽发,生得绝色又有些雌雄难辩的少年正手持书卷靠坐在院中的樱树之下的竹榻之上。
山风过处,樱瓣如雨般的飘于空中,再缓缓落于书卷之中,藏于青丝之间。
少年抬起瞧了瞧,无奈地用广袖将书间的花瓣轻抚下去……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少宫主,大事不好了!”
少年抬眼,平静地看着急匆匆奔来的小姑娘,只见她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飘渺宫里,打从这个如今名叫梅朵的丫头来后,“大事不好”的日子就如那妇人的月事一般,每月都要有那么几天。
少年懒懒地起了榻,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
“何事?”
“老宫中和少爷有信儿了。”
少年挑眉,淡然地问道,“人如今在哪儿?”
自己这位被世人称为“神仙”一样的师父,有着“大仙儿”一样的抽风品格,两个月前,带着弟弟偷偷地溜下山,还给自己留了封他们“私奔”的信,就这么消失了的无影无踪。
梅朵为自家少宫主的冷静嘴角抽了几抽,回道,“人在凌都。”
少年见梅朵脸色有异,轻叹了一声,“可是师父他老人家又惹什么祸了?”
梅朵吞了吞口水,含糊地说道,“老宫主带着少爷去了望春居。然后……咳……喝完花酒……没钱给!幸亏他们一进门就被我们的桩子发现了,这才没闹得太难看!”
少年脸色微变,“他带着旭儿去了什么地方?”
梅朵的声音有如蚊鸣,“花楼!”
少年怒极反笑,“人留下了么?”
梅朵摇了摇头,“但桩子传来的消息,应该是往东行了。”
少年摇了摇头,“至六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定安侯妃与世子郡主被召回尚京,北镜的势力尽数落在了顾家二房手中。这六年,顾家那两个草包于边防战事上无一建术,倒是练了一手欺下媚上的好功夫。如今,原定安侯的亲信十有六七已被他们父子二人排斥出了定安军的主力,尽数换上了沈氏的亲信。”
少年施施然站起身来,不屑地轻轻一笑,继续说道,“若不是那一场大战,北羌人元气大伤,无力进犯,就凭那两个草包和他们那些下手,别说守住北境的门户,只怕这会儿大翊都要改姓北羌了!”
“少宫主的意思是?”
“师父让旭儿与西院那位学了那么久的兵法,自然是要人尽其才的。这回下山,旭儿没个三年两载只怕是不会回来了。传我的话下去,注意各处原安定侯亲信的兵马,只怕就这一两日,旭儿便要从军了。”
“是。”
看到此处,想来各位也猜到了,眼前的这位少年,正是当年于围场断崖之下被人救下的李燕。
看着梅朵离去,李燕扫了一眼榻边几上压着的那两张今日一早送到手上的传信,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到今年秋季,自己便离开尚京整整七年了,也是该回去走一走,看一看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放一个人下山,替自己打打前哨。
想到此处,李燕转身出了院子,直奔西院而去。
李燕到时,西院中,一位年约四十出头,神形俊朗的中年男子正在院中舞剑。虽然剑招剑意犹在,但看明眼人却看得出,这人虽有架式,却并无半点内劲,乃是个武功尽失之人。
一见李燕到来,那男子便收了剑势,脸色微寒,冲着李燕抱了抱拳。
“沐少宫主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沐晚枫在收了李燕和李旭为徒之后,为了方便能够带着他们四处行走,便给他们改了姓氏,皆随自己姓沐。李燕易名为沐子彦,李旭则改名为沐子旭。
不仅如此,沐晚枫还勒令李燕从拜入师门日起,便以男装示人。如今,除了师父和弟弟之外,也只有近身服侍自己的梅朵知晓李燕是女子这件事。
李燕抱拳回礼。
“今日前来,是来通告阁下一声,您可以下山了。”
男子先是一怔,随即冷笑道,“怎么?在下终于对少宫主没有用处了么?”
听了男子的话,李燕笑道,“阁下言重了。阁下纵横沙场多年,若真将那些用兵之道带进黄泉,实在是太可惜了些。”
男子怒道,“令弟天资聪慧,即便少宫主当年不用胁迫之道,在下……”
“若是当年晚辈不用胁迫之道,只怕阁下早已溜下山去,为自己和那些在战场上枉死的将士报仇去了吧!我说的对是不对,定安侯?”
听到李燕对自己的称呼,顾锦鹏脸色一僵,“这世上,早已没有定安侯了。如今,在下不过是一介废人罢了。”
“侯爷何必说这样的泄气话!”
“少宫主今日若是只是来与在下闲谈的话,请恕在下不能久陪。”
说罢,顾锦鹏转身就往卧房行去。
可是,他还没说开两步,就听身后李燕说道,“晚辈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年侯爷醒来之时听闻自己的亲信被那父子二人迫害时候的暴怒。想想也真是可怜,追随了侯爷几十年的亲信,竟然接二连三的死于那父子之手……”
顾锦鹏瞬间转过身来,吼道,“若不是你当时正在用我试毒……”
“哧……”李燕轻笑,“怎么?侯爷以为,就算当时晚辈没用侯爷试毒,凭侯爷当时的情况,是能力挽狂澜还是能让那几人死而复生?更何况,在这飘渺宫,‘治一病,试一毒’是人人都得守得规矩。侯爷倒是说说看,有什么理由让晚辈为了您破了我飘渺宫的规矩呢?”
顾锦鹏被李燕的话气和眼冒金星,好半晌才平息了气息,“少宫主有言,当年在下中毒,受伤,重病,救在下一命,胜救旁人三条性命。一命试毒,一命教授令弟兵法和马上功夫,还有一命,至今少宫主还不曾言明用何来换。若少宫主真想放在下下山,还是在下山之前把这最后一件事办了吧。”
李燕含笑点头,“侯爷真是一诺千金的君子。”
“即使不是君子,也绝不是类你这般的小人。”
李燕哈哈大笑。
顾锦鹏冷着脸,“少宫主今日来此究竟所谓何事?”
李燕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清冷地说道,“如今,顾锦鹤父子代定安侯一职已有六年,这六年来他们的所作所为,让皇帝陛下十分赏识。今年暑末,是太后七十千秋,皇帝下旨令他们父子二人进京授封。”
说到这儿,李燕看了看低头沉思的顾锦鹏,极欠揍地一笑,“趁着师傅不在,我想去趟尚京。可是那里我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想请侯爷陪我一起下山走走。”
“为什么?”
顾锦鹏眯着眼睛盯着李燕。
在顾锦鹏的印象之中,自己眼前的沐子彦绝对是个为利是图小人,这种对他而言毫无利益可言的事,他怎么可能去做?
久经沙场洗理的威压被顾锦鹏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可是,这似乎对李燕并没有什么用。
李燕施施然地答道,“没为什么啊!我高兴呗!”
顾锦鹏皱眉,怎么想都觉得对方不会因为个“我高兴”的理由让自己下山!
“你想用我对付顾锦鹤还是顾眕?”
李燕看了看顾锦鹏,轻扬唇角,“如果侯爷非要这么想,也可以。”
我就知道!
“少宫主也太高看顾某了,如今顾某一界废人……”
“侯爷过谦了!难道侯爷到现在都不知道,只要你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对某些人来说,这意义就非比寻常!”
言尽于此,李燕也不多做停留,她转身向院门处走去,边走边说道,“侯爷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起启出发。侯爷这一路不需要多思多想,只随着本宫主去好好散散心吧!”
说罢,李燕在顾锦鹏的磨牙声中走出了西院。
李燕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信步来到了飘渺峰峰顶。
山风将李燕身上的白袍吹起,仿若仙人即将飞升一般。睥睨着脚下的群山,李燕深吸了一口群山之中独有的清爽之气。
爹,娘,大哥,如今,女儿再不是那个孤苦无依的弱质女童。再过几日,女儿便会重返那个让你们蒙冤受辱的尚京。
如果你们还未转世,那便请你们再多停留片刻,好看着我如何为你们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