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正是夏秋交接之际。
此时的北境已有了三分秋意,正是秋高气爽,登高望远的最好季节。
可是李燕他们这一行人,却仿佛追着夏天的脚步一般,一路向南的继续经受着酷热的考验。
虽然李燕以小人自诩,但身为一个医者,李燕的身上还是存在有一些医者的天性的,这一路上,她尽量照顾着顾锦鹏,走得不急不燥。
这一日,李燕早起出发的时候嗅到了空气中那股湿气,吩咐众人尽快赶到了最近的城镇,他们方在悦来客栈号下房间,便听到空中闷雷之声,紧接着一场倾盆暴雨从天而降。
客栈大厅早已被住客和打尖客人挤得满满的,李燕饶有兴致地趴着窗隙看着外面那些在雨中被匆忙奔走的百姓,嘿嘿直乐。
“哎呀,坐在屋檐下,看他人淋雨,果然有趣!”
听了李燕的话,顾锦鹏默默地赏了她一个白眼。
就在顾锦鹏感叹此生只怕再难见识到如李燕一般不要脸之人的时候,就听到客栈外有马队急行的声音直奔客栈而来。
“叔,此刻也近正午,您该进屋去调息了。”
这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李燕与顾锦鹏以叔侄相称。
虽然三个月的时间,让李燕对顾锦鹏的这声“叔”是越叫越顺口,可是每每听到李燕如此称呼自己,顾锦鹏还是觉得满身的不自在。
尤其是在李燕叫自己调息的时候。
下山之际,李燕将一瓶丸药交给顾锦鹏,声称这乃是一味可以暂时激发人内力的药物,并已经经过了多次的实验,可以确保安全有效!只需要连服百日,可保一年内力。
但此药只能服食一剂,再服便是无用了。
不仅如此,这药的副作用也十分的坑爹!
每逢子夜正午,服药人周身经脉便会巨痛,便是一年后内力尽散,也还会痛上个一年半载。
至于用不用这药,李燕体贴地让顾锦鹏自己看着办!
顾锦鹏对李燕的“体贴”顾锦鹏报以嗤之以鼻的谢意。眼下自己归京,若无武力自保,和送颈于他人刀下有什么区别!
幸亏他不是自己的侄,要不然的话……
算了,自己的亲侄儿和这浑蛋放在一处,真不知道谁更浑一些!
听到李燕的催促,顾锦鹏才站起转身,就听有人问道。
“店家,可有房间?”
“有有有,”小二忙应道,“不知客官几位?需要什么样的房间?本店天字号房极为宽敞,适合贵人居住。地字号略差,每间可宿六人……”
“天字号开上两间,地字号六间。”
“好嘞!天字号两间,地字号六间。备热水热茶,有客到嘞!”小二提声喊道。
此际,门外传来一阵哗然之声,在檐下避雨的百姓被几个官兵推搡到了一旁。
可一见这伙官兵的配刀,被推搡的百姓却没一个人敢报怨,只是默默的往旁边挤挤,再挤挤!
很快,两个穿着更为华丽的男子从马车中跃下,大步走进了大堂。
“房间准备好了?”一个浑厚的男声从顾锦鹏的身后传来。
“是,侯爷。”
顾锦鹏身子一顿,却并未回头,而是略显僵硬的朝楼梯上走去。
李燕冲着自己身边也改了男装的梅朵使了个眼色,梅朵会意,忙起身跟上顾锦鹏。
感觉有人接近,顾锦鹏条件反射般地就想避开,直看到来到自己近前的人是梅朵,这才勉强放松了一些。
此时,顾锦鹤与顾眕已一前一后进了客栈。顾锦鹤一抬眼,便看到走上楼梯,正准备转弯的顾锦鹏。
顾锦鹤微眯双眼,刚想开口叫住顾锦鹏,就觉得一道劲风划过自己的手旁,紧接着门外外传来战马“稀溜溜”的嘶叫之声。
不止是顾锦鹤,连他身后众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就见一个小伙计正死命地拉着一匹前蹄高抬的战马。
声东击西!
顾锦鹤赶忙回神再往楼梯上看时,刚刚那个极为眼熟的背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父亲?”顾眕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一会儿私底下问清楚这客栈都住的是什么人。”顾锦鹤沉着脸应道。
“是。”
既然人还在客栈之中,自己就不怕他跑了!
顾锦鹤环顾了一下大堂四周,此时却找不出一个空位。
若是此时在北境,顾锦鹤早就派人把这此不相干的人赶出客栈了,可是眼下,已近尚京,饶是顾锦鹤嚣张,此时也不得不收敛几分。
一转间,他瞧见自己左手旁临窗的位置,一个白衣俊美的少年正满眼好奇地盯着自己。
顺着父亲的目光,顾眕也看到了李燕。
见顾氏父子望向自己,李燕微微一笑,冲两人点了点头。
顾眕被李燕的笑脸晃得眼前一花,斯文满满地冲李燕微微颔首微笑。
顾锦鹤瞄了瞄李燕的位置,又看了看那雨中地上的竹筷,转身大步冲着李燕的方向走去。
“这位公子,”顾锦鹤来到李燕近前,下巴微抬,冷声说道,“不知可行个方便?”
这是让李燕让地方了!
小二见状一咧嘴。
这伙人初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现在才知道确系人渣!
这满屋子的人,就这小公子看上去年纪轻轻好欺负,这不,这就让人欺负上了!
不行,这小公子也是贵客,刚刚号房的时候不仅对自己十分客气,打赏也阔绰。就算只看在
银子的面上,也不能让这小公子吃了这个亏。
想到这儿,小二就想过去替李燕解围,可还没走开两步,便被顾锦鹤的亲兵给挡了回去。
此时,却见李燕缓缓起身,轻展广袖冲着顾锦鹤与顾眕抱拳施礼道,“相逢便是有缘,两位请座。小二,送一壶采花毛尖,再缓一壶雨花茶,记在我的账上。”
顾锦鹤一怔,这小子竟是知道自己与眕儿的喜好!
就在顾锦鹤暗自思索之际,就听顾眕笑道,“小兄弟与我真是有缘,竟也是爱这雨花茶么?”
“哦?”李燕微微一怔,“这位公子也喜欢雨花茶,那可真是太巧了!”
顾锦鹤斜了儿子一眼,这小子!什么时候能改了他这爱男风的毛病!
罢了,不过是一个看上去不及弱冠的少年,若只是为了讨好自己或是搭上儿子也就罢了,如果他敢动旁的心思,让他死的无声无息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想到这儿,顾锦鹤一甩锦袍,坐在上位之上,顾眕又与李燕谦让了一番,方双双落座。
“小兄弟是哪里人?”顾眕笑眯眯地问道。
李燕微微一笑,应道,“我是北境冰河镇人。”
“哦?”顾眕笑道,“真是越说越巧了。我家住凌都。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姓沐,名子彦。”
“沐子彦……”
顾眕低声重复了一句,可当他敷衍的夸赞一声“真是个好名字”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却凝固住了。不止是顾眕,就连顾锦鹤也暗吃了一惊。
在北境,有并称于世的“二罗”。
可这二人皆不姓罗,他们一个是玉面修罗顾飞轩,另外一个就是圣手阎罗沐子彦。
这二人都是少年成名。
只可惜,玉面修罗顾瞻,顾飞轩如今流连在尚京的温柔乡中,虽然依然玉面,还是修罗,却只是纨绔中的修罗了!
而这个沐子彦,虽然医术超绝,可他那“一毒换一命”的规矩,让多少人对他思之如狂又恨之入骨!
在自己掌控北境的这几年间,顾锦鹤每年都派人请沐子彦出山,可每每皆被拒绝,没想到,今日却在此得见。
可是,这沐子彦也太小了些吧!
他可几乎是在六年前与顾瞻同时成名,眼前这孩子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难道他从胎里一出来就能悬壶济世了么?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李燕没有一个老不修非常喜欢玩易容的师傅的话,这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
此际小二奉上茶来,李燕轻挽袖笼,亲自为二人倒了茶。
此时,顾眕已恢复了脸上的笑意,“小兄弟这名字,与我一个熟人竟是一样的!”
“哦?公子说的可是在北境有‘圣手阎罗’之称的那位神医?”李燕微笑应道。
原来是重名!
顾氏父子心中皆是这样想着。
因此,顾锦鹤对李燕更加警觉。
先是打听到自己与眕儿的喜好,更用名字引起对他的注意。
生的一副好皮像,还有些小聪明!
“小兄弟看上像是世家子弟,没想到对这江湖上的事也有所闻。”顾眕笑道。
顺着他的话,李燕顺利地与顾眕攀谈起来。
见顾眕与对方相谈甚欢,顾锦鹤心中有些不愉,取过茶来抿了抿,挡住了自己眼中划过的那摸不快。
正巧,楼上客房已经准备完毕,便不再理睬李燕,带着人上楼休息去了。
李燕又在大堂与顾眕周旋了几句,茶也喝了一盏,这才也借口疲乏,与顾眕一起上了楼。
天字号房皆在客栈三楼,不过顾眕他们与李燕分住在东西两厢,两人分手之后,李燕一直含笑目送着顾眕进了房间,才缓缓踱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屋门关合的一瞬间,李燕脸上再无半点笑意,取而代之的,则是满眼凛冽的寒意。
李燕的屋子,推开窗正对着客栈取水的水井,她从怀中取出一丸药来,弹进水井之中。
顾眕,咱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