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刚刚一番红果果的威胁之下，见风使舵了多年的赵明海自然明白，如果今天不跟这位县主大人“好好聊聊”，那等着自己的就肯定是不那么友好的聊聊了。
对生存还抱着一线希望的赵明海给自己寻了个位置，也不用李燕来让，一撩外袍，坐了下来。
“县主有什么想问的，请问吧。”
对赵明海的识趣，李燕还算满意，她在赵明海不远的地方坐好，“先说沈家的事儿吧。”
赵明海想了想，答道，“我这人运气不太好。家乡受灾，涤不下去，十岁时候被家里人卖给了人伢子。后来被送进了宫，从给人跑腿打杂的小内侍，熬了十来年，才从白身熬到了从六品的位置。那时候，敬妃娘娘刚刚进宫，还是个小小的才人。因为生的妖媚，刚进宫时，娘娘很受排挤。那段日子，跟在娘娘身边儿的人，有点门路的，都走了。只剩下我这种没根没靠的，还留在娘娘身边儿。”
说着，赵明海自嘲地笑了笑。
“娘娘进宫被晾了差不多一年，才找到了个机会接近了皇上。从那以后，娘娘才算是出了头儿。而我，也一路的水涨船高，有了今天。”
“人是想告诉我，你是不可能背叛敬妃的，是吧？”
赵明海一笑，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
李燕点了点头，“也是，有这么个患难与共的主子，背叛的确挺难的。那咱们就说点能说的吧。”
“能说不能说，可不是县主你说了算的。”
“你小子老实点！”
身后一个飘渺宫的宫众恼了。什么玩意儿，竟然还敢在他们少宫主面前摆谱！
“我不老实如何呢？县主也想把我送到私倌么？我老啦，只怕想要私倌收我，还得让县主破费才行！”
李燕笑笑，“我只是想问问，以前，沈太师常去宫里么？”
这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赵明海想了想，摇摇头，“娘娘的出身不算高。原本只是个地方县官的庶女。与沈太师，是隔了房的堂姐弟。娘娘入宫的时候，太师大人还没有入仕，自然没有什么来往。后来，太师科举之后，虽然皇上有意让他们姐弟见见面，好解解娘娘的思乡之苦，可却被娘娘婉拒了，说这不和规矩。只是在太师大人去南地上任之前赏了些东西，也就算是完了。皇上对此，却是极为高兴的。外戚这事儿，撂在哪一位皇上身上，都是忌讳！”
李燕一笑。
皇帝的猜忌，倒成了成就敬妃的护身符了！
除非与自己的家族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然少年离家的女子，哪一个不渴望得到家乡亲人的消息，哪怕只是一字片语呢！
拒而不见，这分明就是怕当时的沈大人揭穿她的身份吧！
“那沈太师什么时候开始去宫里的呢？”
“太师大人去了南地不久，大翊就与南狄有了一场大战。据说，当时太师以一界文人之身，带领城中守军与南狄周旋了整整三日，虽然不敌被俘，可是却争取了时候让后面的城镇等来了天泽侯的兵马。天泽侯因此事对太师极为赞赏，得知太师被俘后，曾经派人营救过太师。”
“天泽侯的人马没能找到太师的下落，可十天之后，太师却自己回来了！当时他满身重创，几乎是才到城门外就已经人事不省了。”
李燕闻言挑了挑眉。
十天的时间，还真是掐得很准啊！
如果超过了半个月，回来之后就算不直接被当成细作，也要经过一番严格的审查。可是十天，又是重伤，这其中的抵抗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苦肉计什么的，不要用得太好哦！
“太师伤愈之后，随天泽侯进京，原本也没有想进宫觐见，只给娘娘递了封报平安的信件。可是那一次，娘娘却破天荒地求了皇上，允许他们姐弟相见。”
李燕点了点头，看来那信里，必是有什么暗语，让他们接上了头。
“赵公公，我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沈家的渊源虽然比不得贺家，但也一直是清流之身。就算是旁支纳妾，纳的也都是家世清白的好人家的姑娘。不说查清楚祖上十八代，至少也得是五代之内的直系亲属都是清白之身才可纳入。”
赵明海点了点，“这是自然！”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与异族搭不上半点关系的人家生养出来的姑娘，竟会有异族的容貌特征？”
“……”赵明海一时语塞。
这一点，他还真没在意过。可是，如今经李燕这么一提，他忽然想到，自己留在娘娘身边二十余年，日日相见还不觉得，可若把现在和当初做个比较的话，娘娘的确如李燕所说的那样越发的像外族人了！
“你想说什么？”赵明海疑惑地看着李燕问道。
李燕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你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了。”
“休要胡言乱语。”赵明海外强中干的拍案而起，“凡是入宫女子，都要经过层层的选拔，过了州省之后，才能入城面圣的！”
“也就是说，过了州省之后，便再也不会有人质疑她们的身份了。”李燕毫不留情地打击道，“敬妃娘娘入宫时走的是水路，那一年，洪灾泛滥，与敬妃娘娘同乘入宫的秀女，八成以上折在了路上。而余下的两成，真正活到进宫面圣的，除了你家娘娘之外，只有与敬妃同省却不同船，如今为四爷的生母贤妃娘娘，以及几个长得彼为壮实却落了选的贵女，对不对？”
赵明海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有人在路上偷桃换李，也没人知道了？”
无言以对。
“你究竟想说什么？”赵明海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李燕笑了笑，挥手退下了屋中的其他人，连冬儿都让她遣进了屋中。
“赵公公，想来，沈氏那里的替身你也是知道的。这林林种种加在一起，你还不明白我想说什么么？”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她们怎么会？”
“赵明海，原本，今天我是想直接把你弄死在这里的。”
对于李燕的直言不讳，赵明海并不意外，他苦笑着点了点头，“打从县主把我请进门开始，我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
“虽然你曾经做的事，罪不至死，可是……”李燕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自己心头阵阵的怒气。
赵明海可以杀，只要自己的手一起一落，保证他死得透透的，绝没有回魂的可能。
可是如果留下他呢？
宫中虽然也在自己人，可是能接近敬妃的却一个也没有。比起皇帝来，敬妃的戒心更重，防备也更严。
如果这个赵明海能够为己所用的话，那自己就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好了。
“如今，我给你两条路，让你来选。”
“一，我放你回去。你依旧留在敬妃身边当差。但是，要将我想要得到了消息随时传递出来给我的人。”
“二，我就不用说了吧？你可以选择对你家娘娘尽忠！”
“你只要消息？不要她的命么？”半晌，赵明海才低低的声音问道。
李燕挑眉看了看赵明海，刚刚情急之下，赵明海就是用“她”来称呼的敬妃，莫非……
“如是，我是说如果，她真的是细作，那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杀她？我可以带她走……”
噩梦成真！
这个赵明海果然对敬妃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太监爱娘娘，娘娘是奸细，奸细的老婆还躺在里屋！
李燕抚额，这才他娘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只是一个女人，还是个住在深宫里的女人，她能做的不多！最多，也不过是颗棋子而已。只要你答应我，不要伤害她，我可以把她带走，让她再也不碍着你的事儿。这不行么？如果非要死一个不可，那我把我的命给你留下，换她一条出路，行不行？”赵明海激动地嚷道。
原本已经想着要放过赵明海一马的李燕，此时不得不将心再次横了下来。
一个守着自己所爱多年，却爱之不能得的残缺之人，是没有理性可言的。哪怕是用毒，也是无法牵制住他的。
李燕轻叹了一声，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黑中透紫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丸才出一瓶，就让满室异香的药来。
“吃了它，你就可以回去了。”
赵明海心中一喜，这是应了自己了，可是当他把药丸拿在手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再次确定一下，“你真的放过她了是不是？”
李燕点了点头，“是。”
“如果你违背今日之言，又该如何？”
李燕一笑，“违背今日之言，他日受万箭穿心之苦。”
“好！”
赵明海明知李燕给他用的必定是毒，还是直接仰头吞了下去。
可是，还不等他走到门口，赵明海整个人就软了下来，七窍间血液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他悲忿万分扭头看着李燕，“你……你竟然……违誓！你……你不得……不得好……”
赵明海的话没说完，人就已经不行了。
李燕缓步走到赵明海尸体的近前，将手里的药粉倒在赵明海的血上，轻声说道，“我也有想要用命相护的人。哪怕真的万箭穿心，我也不容许有半丝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