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不拜,是拜祭的基本规矩。
于是,在圆坟之后,邓悦容与李家众下人来在了李家三人以及于嬷嬷的坟前祭拜。
在父亲下葬时点泪未落的邓悦容跪在李修诚夫妇的墓前失声痛哭。
虽然以理而论,父亲所为,并非她之所愿。可是以情而论,邓家无论如何也是欠了李家的!
在柳梢好说歹劝之下,邓悦容终是在午末之前,被他们架下了山去。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的修长细弱身影,出现在了李氏夫妇的坟墓之前。
来人,正是李燕。
看着藏于深山之中的四座不起眼的小坟,李燕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有把专门绞人心智的小刀一般,一层一层地在凌迟自己的心脏。
“你不过去瞧瞧?”孔铭低声问道,“虽然看不见脸,可是单从背影上看,我都猜得到,她现在肯定难受的要死。”
顾瞻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再等等。”
孔铭不明白顾瞻这个“再等等”的“再”是“再”多久。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不过三息之后,顾瞻就已经抬脚走了过去。
孔铭只觉得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几抽,顾世子的矜持不过三息,何必呢!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既然已经知道了地方,明日我们再来。”顾瞻先对着几座墓碑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方才低声对李燕说道。
李燕点了点头。
可当她转身走开十步之余后,才惊觉自己竟然在父母和兄长的墓前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躬都没鞠一个。可是,如今已经离开,再回头去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顾瞻仿佛看出了她的意思,淡淡一笑,安慰道,“他们看见你,知道你很好,根本就不会挑剔你刚刚的失礼的。”
李燕白了顾瞻一眼。
孔铭也生怕李燕伤心,嘿嘿笑着用手臂拐了顾瞻一下,“我说,你这么讨好岳父岳母,小心我娘知道了吃醋。”
李燕无语地看着孔铭,吃自己已故父母的醋,孔夫人这是得有多无聊!
就在李燕摇头想刺上孔铭几句之时,忽然见顾瞻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孔铭一个不察,差点直接撞在顾瞻身上。
“你小子,这是下山,你停下给个动静行不行?”
李燕却拉住了孔铭,把他往自己和顾瞻中间一塞——谁让这货的武力值基本就是个渣呢!
“哪一路的朋友,既然来了,就请现个身吧。”
随着顾瞻的话音,几个藏在路边草丛之中以及隐在树后的身形从容地走了出来。
顾瞻一挑眉,这不是李家那几个下人么。
等来人看清楚站在他们面前的三人之中,为首一人竟是顾瞻时也有些意外。
带头之人连忙抱拳施礼道,“属下不知是世子光临,得罪之处还望世子见谅。”
说着,他身后的几个也跟着抱拳施礼。
顾瞻疑惑地看着几人,心想:自己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几个属下?
顾瞻记得为首这人,刚刚被邓悦容称为“张叔”,虽然初见之时就觉得有些面熟,可是却记不得当初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而站在顾瞻身后的孔铭却觉得自己的袖口一紧。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李燕。
因为身高的问题,李燕被顾瞻和孔铭挡了个严严实实,张叔他们又一下子被顾瞻给吸引住了目光,一时竟没有发现李燕。
张叔见是顾瞻,心中也安稳了不少,挥手对其中一人说道,“告诉少夫人他们,是顾家世子,老爷的故人,让他们不要藏了。”
“是。”
顾瞻此时心中更加疑惑,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分明就是些务农的农夫,可是这令行禁止的样子和气度,又有些军人的气质。
李家究竟是用什么制家的?难不成李修诚原来把家当成了军营来治理的么?
而且,更让顾瞻吃惊的是,原来不止是他们几个,甚至连邓惜容这些女眷都隐藏在山林之中,而自己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落脚地点。
趁着等邓悦容的功夫,张叔与顾瞻交谈了几句,顾瞻这方才知道,原来李家这些所谓的“下人”竟皆是原先在定安军中服过役的军人以及家属。
顾瞻失笑之余又有些遗憾,这个李修诚果真是个妙人,难怪父亲对他的死是那么耿耿于怀,这么多年都难以放下。
不多时,邓悦容一干人等出现在了小路之上,与顾瞻见礼。
这样一来,顾瞻就不得不将与自己同行之人介绍给他们了。
见到孔铭时,众人虽然有些激动,可是总体反应还算是正常。
可是,当孔铭闪开身形,将李燕暴露于众人面前的时候,气氛突然间就诡异了起来。
尤其是,邓悦容。
“昶郎?”邓悦容失声说道,“真的是你么?昶郎?是你回来了么?”
看着步步逼近的邓悦容,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诸如“人有相似”之类一大套说辞的李燕,竟然一时间怎么也张不开嘴了。
直到邓悦容走到近前,发现面前的这个“昶郎”竟然与自己身高相近,并且比自己还要瘦弱几份时,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不,你不是。你是谁?为什么会和昶郎如此相像?难道,你是旭哥?”
李燕看了看邓悦容,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后,满眼期待的众位李家下人,微微摇了摇头。
瞬间,众人的眼中皆闪过浓厚的失望之意。
“我不是李旭,我是,李燕。”
李燕这句轻而又轻,淡而又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吹散的话,却如一声炸雷一般地在众人的耳中响起。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就是柳梢儿。
“姑娘。”柳梢一个箭步冲到李燕近前,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眼里蓄满了一层泪雾,一眨间,成串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李燕微微一笑,“好好的,哭什么?死的你都不怕,还怕看见我这个活的?我还欠你个名字没还呢。怎么,不要了?”
“是姑娘,真的是姑娘。”柳梢又哭又笑,转过身对众人大声说道,“除了咱们家姑娘,再没人会说话这么噎人。”
这话理直气壮的简直让人无语。
顾瞻望着李燕,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孔铭,见他也如自己一般无语且无奈的表情,不禁失笑出声。
“我就知道姑娘没事儿。前儿我还跟少夫人说呢,姑娘肯定没事,小少爷也肯定没事儿……小少爷没事儿吧?”柳梢问道。
李燕点点头,“旭哥没事。他如今在鲁国公麾下当差。”李燕淡淡地答道。
众人闻言,又是一番惊叹。
眼看着他们围拢上前,左一句右一句地开问这些年来李燕的遭遇,顾瞻轻咳了一声,“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咱们不妨换个地方再继续,如何?”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欢欢喜喜地伴着李燕和顾瞻孔铭下山而去。
看上去不像是出殡回家的送葬队伍,倒更像是娶了新媳妇回家的迎亲队伍。
在他们走后很久,一个藏在草丛中的身影才慢慢地探出头来。
邓惜容还没能从刚刚的惊诧之中回过神来。
这怎么可能?
沐子彦居然就是李燕。是李家那个已经失踪多年的丫头。
这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邓惜容定了定神,觉得这件事实在是不是自己能消化得了的。
昨天晚上,自己拼了一死去见了滕逸扬一面。
既然邓悦容这个贱货拼了自己的脸面不要自称是李昶的未亡人并且为父亲收尸都能得了皇上的青眼,那自己搏一个孝顺的名声去救滕逸扬给父亲上个坟没准也会让滕逸扬高看自己一眼。
事实证明,邓悦容赌赢了。
滕逸扬接受了邓悦容的说辞,并亲自陪着她来了。
当然,滕逸扬并没有上山。
这邓泽文又算不是自己什么正经的丈人,自己又是这样的身份地位,真去给他扫墓,只怕他也没这个福份享受。
可是邓惜容一来就后悔了。
李家昭雪在即,邓悦容李家少夫人的名头也算是能护得住她一世安稳了。
再看看自己,一个妾不妾奴不奴的身份……
所以,邓惜容想着,自己趴在草丛里,等邓惜容他们一走,自己就下山,反正死无对证,坟里那几个也不会跳出来证明自己没去过。
当她听见顾瞻说那句“哪一路的朋友,既然来了,就请现个身”的时候,邓惜容好悬没被吓死!差一点儿就直接出去了。
还好,这一次,邓惜容赢在了差这一点儿上。
稳了稳心神,邓惜容连滚带爬地下了山,跟被恶狼辇着一般的直冲到了滕逸扬的车前。
两边的护边伸手一挡,将邓惜容与滕逸扬的马车隔离开。
“让开,我有大事向王爷禀告。”
对于邓惜容的话,护卫不以为意,为了见王爷,这些女人哪一天没个百八十件的“大事儿”要禀告,都放过去了,烦的是王爷,死的就是自己了。
车中,滕逸扬低笑了一声,“放她进来,本王倒是想听听,她究竟是什么大事要禀告给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