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出门的顾小公爷果然嫁出了风彩,嫁出了水平。
头一天出门,不过走了小半天的路,就在离尚城南城门不足二十里的驿站歇了下来。不过一个午觉,竟直睡到了申末方才起身。
当皇帝接到探子送回来的飞鸽传书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便把传消息的条子用烛火化掉了。
于是,钦差大人的车队就这么一唱三叹地用了整整六天才走到了不过百里之外的望京。
但,也仅仅是车队而已。
为了能把新任钦差这一路的吃喝拉撒安排的妥帖,早在钦差大人头一日歇息的时候,就有一路快马离开了驿站,早一步进行了安排。
自然,顾瞻本人也夹在这一队人马之中。
在假扮成钦差的雨水午睡起身的时候,已经赶到了望京县城。
守城的老门吏看了看一身家丁打扮的顾瞻,好心说道,“我说这位小哥,如今这望京是许进不许出的。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还是敢紧回去吧。如今这城里不太平,你年纪轻轻的,别枉送了性命。”
顾瞻笑了笑,冲着老门吏抱了抱拳,“多谢老丈相劝,可是这趟差事我耽误不得。”
老门吏长叹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便进吧。路引收好吧,要是真有个万一,也好能给家里留个口信。”
顾瞻,“……”
顾瞻牵着马进到望京县城,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虽然距离上一次到望京县已经有六年多的时间,但是顾瞻却依然记得望京县城,特别是北城这边是多么繁华的一副景象。
可是如今,原本繁华的街道还不到掌灯的时侯,就已经变得萧条异常,除了少数还盼着能多卖几个大子儿的买卖人,几乎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在街上走动了。
顾瞻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处。
虽然,他也没指望那些欺上瞒下的昏官报上来的皆是实情,可是,这才刚刚一进城,虽然灾民还未见一个,可亲眼所见的人人自危以及那看门老吏的劝告,都让顾瞻明白,那折子里报上来只怕不足真实情况的十分之一。
可是,不管如何,顾瞻眼下都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找,到,李,燕!
但想找到李燕,首先还得先去寻谷雨。
好在,谷雨并不难寻。
忙活了一整天的谷雨回到福来客栈的时候,已经过了掌灯的时候。
整个客栈的大堂里连个灯笼都没点,孤零零的两根蜡烛,一根在福来客店那个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掌柜的跟前,另一根,在靠门的一张桌上,桌上摆着一副碗筷,还有两盘冒着热气的小炒和一壶酒,可是桌边却没有人。
闹鬼似的。
谷雨一进门,先是来到柜台旁边,冲着掌柜的一乐。
“掌柜的,有新客到啊?”
谷雨武艺不差,脚步声自然轻浅,他这突然一出声,把掌柜的吓了一跳。
一见是谷雨回来,掌柜抚着自己的胸口应道,“可不是,这么些天了,总算来了个跟谷爷您作伴的了。”
“哟,这时候,还有胆大不开眼的敢进望京呢!”
谷雨的话音刚落,就听自己身后有人干咳了两声。
还是个练家子。
谷雨心头一凛,连忙回头,就见“胆大不开眼”的自家主子正冲着自己微微一笑。
“回来了。”
这回,轮到谷雨被吓着了。
他赶忙两步走到顾瞻近前,才要施礼,却被顾瞻一把拉住了。
“怎么着?咱们哥俩好几天不见,谷雨哥就不认识雨水了?”
谷雨被顾瞻掐的肉痛,扯出了个比哭还要难看上几份的笑意来,“认识,认识,我不认识谁,也认识雨水。”
顾瞻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侧过头绕过谷雨,对掌柜的喊道,“掌柜的,再添副碗筷,加个杯子。”
“好嘞。原来是和谷爷认识的,早说,我就在菜里多加些大蒜了。要不,我这去给菜回个勺?”
谷雨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样就行了。”
自家主子从不吃任何与蒜挂着边儿的菜品,因为他特别不喜那股味道。
自己却特别喜欢这口儿,但平日里在身边伺候,所以不得不避讳着些,这两天吃的也够本了!
一见客人不挑,掌柜的也不勉强,添了碗筷和酒杯,又退回到柜台后面。
谷雨在顾瞻坐下之后,虚虚地靠了个椅子边儿,半蹲在了桌边儿。
“好好坐着吧,出门在外的,没那些规矩。”
“是。”谷雨低声应了,又往里移了半寸。
“找到人了么?”
谷雨摇了摇头,皱眉答道,“那个周掌柜的鬼道的很,这都连跟了他三天了,每每总会被他甩开。”
顾瞻笑笑,“不怪你,若是他连这点儿能耐都没有的话,她也不会把他放在尚京这么重要的地方,独挡一面了。”
谷雨汗然地点了点头。
本想在主子赶来之前,把李燕的下落打听清楚,可是一没想到周掌柜实在是太油滑,二也没想到主子来的太快,结果到现在,别说李燕,就连周掌柜的他们一行人的落脚之地,自己都没探清楚。
虽然主子不怪,可是自己还是觉得有些丢脸。
“明儿我与你一起去,咱们这样……”
顾瞻说着,压低了声音,在谷雨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这样……不妥吧。”
“有什么问题?”
谷雨叹了口气,“如今,周长柜的他们大多时候都会有城南周边活动。”
顾瞻挑眉,没听出来这有什么问题。
“城南,已经戒严了。”
“戒严?”
“是。从南边来的流民如今已经到整个南城门围得水泄不通,若不是驻在望京的守备齐大人一边儿设置粥场安置百姓,一边又加大了巡查力度,只怕这会儿,流民早就已经拥进尚京城了。”
“有多少人。”
“如今活着的,少说也有十万余人。每日里,还有少说一两千人人在往这边儿涌来。”
“十万?”顾瞻冷笑了一声,“还真是有十说一啊。这望京的县令还真是个人才!你刚才说,活着的?那死了的呢?”
谷雨沉默了片刻,倒了杯酒进肚,重重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从我到这里时起,每日里少说也人死上千八百人。多的时候,会死上两三千人。”
顾瞻夹菜的手一顿,“疫症已经漫沿开了?”
谷雨点了点头。
北境不是没有遇到过疫症,不说两军对垒后留下的尸体,就单说北羌是游牧民族,若是遇上天灾,牲畜死亡之后,自然不可能像人一样安置,疫症或多或少的会随着水源流入大翊境内。
好在北境地方人稀,来个坚壁清野,最多死个两三千人,也就算是熬过去了。
可是像这样每天都要死上千人的疫症,谷雨也是从未遇到过。
这简直比打一场大仗每日里死的人都要多。
谷雨的心情异常的沉重。
顾瞻的心情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这哪里是有十报一,简直已经到了百报一,千报一的程度了。
而且,李燕……
这丫头嘴上说的厉害,但既然她先一步把周掌柜的派到望京,自己又随后消失,自然就是因为这疫症而来的!
谷雨要比李燕晚行一步,既然没有路上遇上李燕,那只能说明李燕的脚程要比他快些。
既然从谷雨来后,每日里都还有这么些人因为疫症而死,也就是说明,李燕他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解决疫症的办法。
旁的顾瞻可以暂时不管,可是李燕……会不会染上疫症呢?
顾瞻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扔进了滚油里一般。
两人说到这里,饭也吃不下去了,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
眼看着两个年轻人要了一壶又一壶的酒,掌柜的有些看不下去了,趁着上酒的功夫来到桌边儿,对着两人笑着说道,“年轻人,酒多伤身,如今这疫症横行,还是少用些的好。”
顾瞻侧头对掌柜的一笑,“多谢掌柜的。”
掌柜的笑笑,取了空酒壶,“我年轻那会儿,也是因为家乡疫症,才逃难到了此地。尚京居大不易,便在这望京县落了脚,没想到哪,二十来年过去了,倒又让我又遇上了一遭。可见这有些事儿啊,还真是躲不过去的。”
“那您的家人呢?”
“早先刚有流民过来的时候,我便把他们送走了。”
“那您……”
“我虽然当年侥幸逃出一死,可到底是伤了根本。一年到头七劳八伤的,药就没断过。跟着他们走,也只是个拖累。若是老天开眼,还能让我再逃过这一遭,我也算是给他们留下点家业不是。”
掌柜的话说到这儿便说不下去了,整个大堂陷进了一片让人压抑的沉闷之中。
到最后,掌柜又到后厨炒了两个菜,抱了一大坛子酒坐到了顾瞻他们一桌,三个人各想着自己的心思,沉闷地喝到了起更时分。
而此时,在望京的南城一处低矮破旧的小四合院里,李燕把又一次失败地药汁砸出了厨房。
“抬走抬走,敢紧烧滚水滚酒擦洗屋子。”李燕坐在院中,迎着西北风灌了自己一肚子的冷水,终于把火气压了下去。
“我还就不信了,不过就是个时疫,我还治不了它了!”
在屋里手脚不停忙着收拾的梅朵听了李燕的话,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说道:少宫主,这话,这几天你已经说了八十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