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谨亲王口中未曾说出来的话,最终被皇帝的笑意封在了口中。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无论他能做出什么样的姿态,给出什么样的封赏,可说到底,他都不再是那个三十多年以前先帝潜邸里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了。
敬谨亲王寻了个借口,转回了自己在尚京的府邸,独在书房坐立了许久之后,他悄悄地派人给贺兰修送了一封信去。
皇帝的圣旨很快送到了逍遥公府,新近走马上任的逍遥公一家焚香摆案,恭迎了圣旨,临了还给传旨的内侍封了个内容中规中矩的红包。
既看不出有什么排斥,也看不到什么欣喜。
因为无论他们摆出什么样的姿态,皇帝心里都会有说辞,倒不如不卑不亢,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皇命如山,转眼间三天的时间已过去两日,药材粮食布匹之类必须之物已经先一步上路运往望京,顾瞻进宫觐见了皇帝辞行,决定于第二日清晨出发。
在出宫回家的路上,顾瞻遇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人——贺兰修。
虽说两人同是一日被皇帝送进了户部,可是除了头天到户部报到时遇上了一回之外,两人再没有什么交集。
顾瞻这边是因为贺兰修与沈延康的关系而有意与之保持距离,而贺兰修则是因为李燕对顾瞻的态度有所保留。
“贺大人,有事?”顾瞻从在马上,脸色淡然地看着马车中的贺兰修。
贺兰修微微一笑,“不过几句话,应该耽误不了贺小公爷多少时间。”
顾瞻挑眉,该死的他现在一点时间也不想耽误。刚刚雨水传信过来,说谷雨在望京附近发现了那位早先被李燕派出去的周东家的下落。
顾瞻现在巴不得立时三刻就离开尚京直奔望京而去。
这一回,等他抓住了李燕,必须让这个小东西明白明白什么叫“规矩”!
可是现在,顾瞻却不得不应付这个明显对自己有敌意的小白脸。
望月楼还是那个望月楼,只是现在能望得着的只有明晃晃的太阳。
“贺大人有什么话还请快些说吧。眼下瞻这里的事情实在太多,没有很多的时间。这随行的行李还有二十来箱没有收拾呢。”
贺兰修只觉得自己的额角抽了几抽。
此行前去赈灾,这位新晋的小公爷竟还要带上二十几箱的行李……
他是真看不出来滕逸扬这番保举是把他把火炕里推呢?还是如自己所想,是有意而为之,故意麻痹恭亲王他们呢?
贺兰修的脑子里闪过这些念头也不过是瞬间的事,他笑着对顾瞻说道,“兰修自然知道小公爷公务繁忙,今日相约,也不过是因为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顾瞻挑眉一笑,“何人之托?不会是沈大公子吧?”
提到沈延康,贺兰修轻叹了一声,“延康近来一直住在太学,不曾离开半步。”
顾瞻,“……”这些似乎跟自己说不着吧!
贺兰修觉得自己也有点说的太多了,他从怀里取了一封信来,放在桌上,轻轻推到顾瞻面前。“有人让我代为转送的。”
顾瞻皱了皱眉,鸿雁传书?虽然这只鸿雁长的也算是差强人意,可是会是什么人让他传信给自己呢?
莫明其妙的,顾瞻竟然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李燕。
难不成,李燕离了自己,竟去投奔这个小白脸了么?
此念头一出,坐在他对面的贺兰修都闻到了一股子酸意。
但很快,酸意便化在了空气之中。
顾瞻用眼睛扫了一眼信封上“顾瞻”二字,便知自己刚刚猜错了方向。
可这个时候敬谨亲王派贺兰修给自己送封信过来,是什么意思?
是想证明贺兰修是他的人?亦或是想让自己与贺兰修交好?还是单纯的,就是让贺兰修当个跑腿的信差?
顾瞻两三息的功夫脑子里已经飞快地转过了十七八个念头,他探手将信划到了自己的面前,对着信封打量了片刻,打也没有打开,直接塞在了袖中。
贺兰修心中暗暗点头,
“信已带到,多谢贺大人了。”说着,顾瞻起身就要离开。
“小公爷请留步。”
“贺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贺兰修也站了起来,对着顾瞻微微一笑,“在小公爷面前哪里敢说吩咐二字。不过,兰修倒是有件私事想请小公爷帮忙。”
顾瞻讶异地看着贺兰修,谁能想得到这位看似清高的跟高岭之花似的探花郎竟然还是个自来熟!自己跟他除了有个点头脸熟的交情之外,有旁的关系么?
可惜,顾瞻这人虽然能装出一副混不吝来,但从小的教养却没有让他习惯打人笑脸。
“能顺手的我就帮帮,若是太麻烦的,你还是别说了。”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兰修想请问世子,不知沐神医最近下榻何处?”
顾瞻的眉头一挑,自己这边才刚刚得到一点儿跟李燕沾了点边儿的消息,贺兰修就巴巴的上来打听,这是不是也有点太巧了?
“上次沐子彦匆匆作别,瞻也在打听她的下落。”
“哦,竟是如此。”贺兰修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担忧之色。
初入户部,虽说贺兰修是探花出身,身后还有贺家与敬谨亲王两座靠山,可是做为一个新人,跑腿打杂是新人必不可少的要去担当一段日子的。
这阵子事情太多太杂,贺兰修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与小师妹联络了。
不过那时,他一直以为小师妹住在顾瞻的府上,所以也没有去想太多,可直到几天前,沈延康前来探望自己,他才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逍遥侯府,至于下落么,已经成迷。
当听到这个消息后,贺兰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师妹会会冒险去了望京县的疫区。
如今,望京的疫病究竟严重到个什么程度,他们根本就是一无所知。最后一次望京来的消息已经是四天之前了。
眼看着贺兰修脸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沉重,顾瞻原本就不是很好的心情就变得越加不好了。
他睨着贺兰修,心里想着:人人都说贺家诗书传家,重的就是一个“仁孝礼义”,可这位探花郎才与李燕见过几面就惦记上了!
顾瞻越看贺兰修心里越是不爽,而且心中也越发的担心起李燕来。
他站起身来,对着贺兰修敷衍地叉了叉手,“若无它事,瞻就此作别了。”
贺兰修回过神来,立身勉强对着顾瞻笑了笑,“耽搁小公爷了。”
顾瞻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边走边嘀咕道,“啧,这么适合登高望远的风雅时节,竟领了这么个累死人的差使,真让人气闷。”
贺兰修,“……”
原本还想请他在路上注意下子彦的下落,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
进了逍遥侯府,顾瞻连衣服都没去换上一身,便拿着尚方宝剑,带着敬谨亲王的信直奔顾锦鹏住的正院而去。
一进门,顾瞻先把尚方宝剑往门边的花架子旁一戳,在顾锦鹏无语的目光中来到了他的近前。
“这是敬谨亲王让那个贺兰修交给儿子的。”
顾瞻将敬谨亲王的信递到了父亲的面前。
看着信封上尚未动过的火漆,顾锦鹏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不必看也清楚这里面写了些什么,父亲,皇帝对我们顾家还是不放心。”
顾锦鹏淡然一笑,“不必理他。去了望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顾瞻笑着点头,“儿子也这么想。倒是让敬谨亲王白担心一场了。”
顾锦鹏闻言哈哈大笑,“他呀,从小仗着自己的辈份高,什么事儿都想的多,小小的年纪,说出的话比个酸儒还要酸上几分。如今年纪大了,只怕是比以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你不用睬他。”
顾瞻含笑称是。
顾锦鹏收敛了笑意,郑重地对顾瞻说道,“到了望京,你可以放开手脚,但一来,切忌贪功,皇帝不需要你很出色,这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二来,不要妄触兵权,这才是重中之重。为父被皇帝忌惮多年,所因的也不过是这‘兵权’二字。莫不可重蹈了父亲的旧辙。”
“是,儿子记下了。”
顾锦鹏看着多年未见,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长叹了一声,“去看看你母亲吧。都忙活了大半日了,收拾出了半院子的行李,我也说不过她们……”
顾瞻只觉得自己的头顶有一大群的乌鸦飞了过去。
刚刚自己是不是跟那位贺探花说自己有二十来箱行礼要收拾来着……
最终,顾瞻的行李果然带走了二十多箱,用顾盼的话说,做戏不得做全套?谁又能保证这些衣服鞋袜被子吃食什么的没有用呢?
第二天一早,当城门开放的时,顾瞻一行人马在各家眼线的监视之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尚京,孔小公爷挥手送走了顾小公爷之后,侧着头对身边的顾盼说道,“你有没有种送你哥哥出嫁的感觉?”
顾盼回眸,看惜地拍了拍孔铭的狗头,点评道,“果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