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回家,却有种淡淡的忧伤在,纳兰雪看着府门前乌泱泱的一片,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胭脂花香味扑鼻而来,纳兰雪微微蹙了蹙眉,这才发现她一直以来盯着看的女子并不是印象中的红药,而是另一位高雅尊贵的少女。
银措跟在纳兰英和纳兰思凡的身后,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纳兰府,古朴的府门和门前的莺莺燕燕形成强烈的冲击,尤其是当中的那一位女子,自从他走过来开始眼神便一直盯着他不放。原来是月夕的言若公主,五年前她不过是个小小少女,而今已然成了他人少妻,他将视线收回,定在纳兰思凡的脸上,对方眼神有些灰暗,在看到自家妻子时根本没有意想中的惊喜,眉眼之间却平添了一股苦楚,少年将军,却颇为老成。
言若愣了愣,等到纳兰雪一行人走到跟前才反应过来,她移步下了台阶,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纳兰雪,道:“这位是雪妹妹吧,早就听说你的事,如今回家,夫君和公公也放心了。”说完下意识的看了纳兰英和纳兰思凡一眼,朝两者笑着点了点头。
纳兰雪回头看了一眼纳兰思凡,对方的视线却躲开,丝毫不看这位夫人一眼,她心里有数,脸上淡然一笑,还是恭敬地行了礼,“参见言若公主,纳兰雪礼数不周,公主别见外。”
言若一愣,纳兰雪的客气却是她思考之外,听外人说,对方是个心狠手辣,治军有方的巾帼女子,尤其受不了女子之间的缠斗,纳兰雪的丫鬟红药和纳兰思凡之间那档子事,她是知道的,没想到纳兰雪竟只字不提,连对她基本的敌意都没有,真是令人无法不介怀。
正在言若愣的空当,纳兰英轻咳一声,右手对银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而脸却冲向言若,声音中带着肃穆和别扭道:“公主金贵之躯怎可以来接臣属,外面天热,银措皇子来纳兰府做客,我们还是进府谈。”
言若越过纳兰雪和纳兰思凡望了一眼银措,对方周身一股清冷之气,仿佛比五年前更加朗然动人,心跳慢了半拍,只一瞬间也便回了神,然而额间却流出一股细汗,“言若轻浮,银措皇子莫见怪,公公说的是,咱们回府。”
银措朝着她点了点头,等纳兰英和银措等人进了府,纳兰雪才在纳兰思凡的前面进了府门,不知为何她没看到红药,府中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她手心溢出冷汗来,仿佛昨日她刚从府中走出,今日从军营回来。府中的一切全都没变,变了的,却是人心。
“夫君,你回来了。”言若看着纳兰思凡走向自己,眼神中带着探寻,然而脸上还挂着一抹微笑,纳兰思凡“嗯”了一声,右手拉着岳小五,进了门,却没有心思,也没有多余的话跟言若说上一句。
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纳兰府只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寂静,言若看着那一群人重新进了纳兰府,自家夫君冷寂的背影消失在人海,她眼神骤然失色,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开始作假。
“父亲,”纳兰雪跟在纳兰英的身后走了几步,犹豫道:“雪儿想去看下红药,随后去军营看看。”她看了一眼小昭,对他点了点头,随后站定看着纳兰英。
纳兰英回过头来瞅着她,纳兰雪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他一时间读不懂,纳兰英还沉浸在刚才的失望之中,他的亲生儿子,纳兰雪从小到大喊着的哥哥纳兰轩,却没有在纳兰雪回来时出现,他心里有些难受,却不能在众人面前显现出来,他只挥了挥手,故作轻松道:“你且去吧,为父和银措皇子谈谈,军营中的将士们都在等着你,早去早回。”
“哎。”纳兰雪应了一声,转眼便看到纳兰思凡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低下头,走过去拉了岳小五的手便向着慕安居走去。
等他们走的远了,岳小五才疑惑地问道:“老姑娘,你在这里是个将军么?那些人对你好生尊敬,就连刚才牵着我的那位少将军都排位在你之后。”
纳兰雪摸着岳小五的头蹲下身子,掏出袖子中的白色丝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细小的灰尘,轻声道:“我的哥哥们是将军,我却不是。因为家中就一个姑娘,所以爹爹宠着些,其他也没什么了。岳小五,你要记得,一个人的身份是可以选择的,即使背景不能改变,可只要你有能力,就能办成所有事,记住了吗?”
岳小五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连日来的错综复杂事已经让他开怀很多,此刻那些血腥不再那样刻骨铭心,也许只有真正时机来临,真正情感充盈之处,他才会懂得那到底是何种深重的痛楚。
此刻,他和纳兰雪蹲下来个头相平,岳小五扑过去抱住纳兰雪的脖子,轻声道:“我记住了。”
纳兰雪欣慰的抱了抱她,然后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在不远处,慕安居的门口,一个孱弱的女子被人扶着站在那里,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凄寒。
她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走过去,绕过回廊,直接走到对方的面前,岳小五在身后看着她,突然有种不想过去打扰的冲动,他站在原地,看着纳兰雪走向一个瘦弱的女子。
“小姐,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红药哽咽的说着,她表情悲戚,脸上没有一丝泪,眼睛凹陷进去,没有一丝的光彩。
“红……”纳兰雪的嗓子好像被什么给噎住了,不过说了一个字,一双淡漠的眸子里瞬时掉落泪水,“红药……”纳兰雪费了好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个名字。
她们就那么久久对望,没有一个人上前,可是在远处的岳小五却突然间觉得,纳兰雪这时候才真正有家了,而他亦然,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自己也有家了。
终于纳兰雪走过去,她搀着红药,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泪水,道:“才不过五年,你怎么成如此模样,难道是因为哥哥他……”
还没等到纳兰雪说完,红药的脸瞬间变色,她推脱掉纳兰雪的手,转而搀扶住她,眼神游离,干笑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小姐说什么,红药是因为错以为小姐没了,才这样,加上红药本身身子不好,怨不得旁人。”
纳兰雪看着她,半晌之后点了点头,笑着道:“好,好,是我说错了,红药,让我替你看看,调理一下身子,日后有我在,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以后,我也不会欺负你了,红药。”纳兰雪忽然想起以前,她总是一意孤行,让红药看到那些丑恶,她以为只有这样,红药才能认清现实,才能明白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只有比别人强才能保护自己,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错了。
五年前,或许更早,她告诉红药,只有更强才能保护自己,懦弱是软肋,会害死每一个人。而现在她想告诉红药,没关系,一直保持不变也没关系,沧海桑田之后,她才明白,不忘初心,也是一种盔甲,即使被人吃掉,也不白活一回,何必让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别人之上?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命运,端看这些人怎么过活了。
红药含泪而笑,胸怀中有种从未有过的畅然,纳兰雪终于回来了,真希望能回到以前,夫人还没死,纳兰然也没有进过这个家,一切都是那样安静闲适,可是……红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姐有没有见过小昭,他昨天便去城外迎您了。”
纳兰雪点点头,“看到了,他接我回家,红药,言若公主待你好吗?”
红药颓着头,言不由衷道:“还不错,她是公主我是丫鬟,没什么好不好的。”
纳兰雪脸色微微一变,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一个青色的影子从不远处晃了来,她心里一惊,转过头去看,那青色身影的主人走到跟前看到纳兰雪也愣住了,他手里拿着一柄银色的细剑,俊朗的脸上带着些窘然,身子在一刹那便僵住了,几乎忘了怎么行走。
纳兰雪望着纳兰轩,记忆深处的那个哥哥仿佛是假的,而今这个也是假的,他虚无缥缈地站在她面前,脸上一抹清俊之色,虽然相貌不比银措,景泽,甚至不能和言祯相比,可是那通身的气派,已然像足了大家子弟,这还是当初那个娇贵跋扈的纳兰轩么?
纳兰雪有些迟疑但还是提前开口道:“哥哥,我……回来了。”
纳兰轩的嗓子有些发干,他看着纳兰需的肩膀,对方比想象中更瘦弱了,眼神孤独淡漠,周身一股冷寂包围,就连杀伐决断的气质都被孤独包裹不再出色,他想起了纳兰夫人,眼中一抹恨意,可饶是恨,也被时光冲淡,更何况,他早就知道凶手并不是纳兰雪,对方也是可怜人,可他就是,就是迈不出这一步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纳兰轩重新抬起头,他眼眸低垂再不看纳兰雪一眼,侧身从对方身旁走过,清冷的气息刮过,纳兰雪看过去,看到对方发白的嘴唇,愣了愣,站定了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神来,重新笑着看着红药。
红药岂不知纳兰雪心里的痛楚,只是她有些纳闷,纳兰轩这时应当在军营待着,不偏不倚在纳兰雪回府的时候回了趟家,还正好走的慕安居这条路,难不成……
“小姐,少爷他没准早就释怀了。”红药试探道。
纳兰雪嗯了一声,握紧了红药扶在她胳膊处的手,叹了口气呢喃道:“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