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声,舞尽一曲繁华。今日花好月色清明,小轩窗外几只流萤闪闪瞬灭,一片静默中包裹着一颗枯萎的壳,在最合适的时节,最合适的境界,“咔嚓”一声脆响,壳碎,步步灭,骷髅顿起,分不清寻常凡人,腐骨恶蛆,破败中癫狂,一眼望不到碧清色的湖水。
“娘娘,除了林皇后之外,贵人们大多到齐,宴会要开始么?”若白仍旧一脸的清色,看不出丝毫情绪,若非知道她向来如此,恐怕别人见到之后,谁也想在这屌屌的姑娘脸上来一巴掌,偏芜妃就喜欢她这样子,干脆利落,永远不拖泥带水,给敌人见缝插针的机会。
雅窦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宫服,头发高高束起一个发髻,红润的脸上戴着客气的面具,正在慕宸宫前接待宾客,她微微笑着,礼节周到,孩子气已然消失。芜妃看了她一眼,终究叹了口气,当初多好的孩子,现如今也这般虚假了。倒是若白这丫头,自始至终,从未改变,像是她的一个影子,规矩,冷情,坚定,决然。
“扶我出去,看好戏自然是越早越好,那封信给姑娘送去了么?绝不能误了。”芜妃身姿慵懒,浑身透着一股子倦意,在提到纳兰雪时,眼神突然一亮,整个人的气氛也变了。
终究,纳兰雪同她是一种人,人这辈子,最幸福的不是碰到另一半,而是碰到一个像极了自己的物象,他完成了自己未完成的梦想。闲暇的时候想想,这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情,连日来的忧愁,也在想到这人时挥散开。纳兰雪就是席沐晨的翻版,她决然又坚定,冷血又独立。
慕宸宫的小花园里摆满了沉香木的桌椅,五花八门叫不上名字的菜肴被人一盘盘端上来,和往日不同,今日的慕宸宫三三两两地坐着皇城中贵族家的公子,让人有些吃惊,往日里这些男子,这个时间定然是不会在的,今日也不知芜妃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些人进来。
东佳郡主扶着纳兰雪,一脸的担忧掩饰不住,半月前那一幕仍在脑中不断回放,她不放心地道:“雪姐姐,你身子能不能受的住?芜妃娘娘是个好说话的人,若是你不舒服,我们回了她,今日不来便是,万不可委屈自己。”
纳兰雪浅浅一笑,拍了拍东佳的手以示安慰,“我没事,今日娘娘开心,我们怎能扫她的性子。更何况,养病的这半月我早已闷坏了,你说实话,五皇子是不是也憋闷你来着?听人说,那日他可是吓坏了。”
东佳脸上透着红晕,有些不好意思的锤了纳兰雪几下,“你惯会取笑我,他就是小题大做,我又能怎样,左右是个没人疼的,惊吓几次也不打紧。对了,岳家那孩子在我府中待的不错,昨儿咏荷给他请了个师傅,文笔极好,只是偏闹着学武,姐姐看能不能从军营里找个手脚干净的来指点指点,小孩子家还是惯着些好。”
纳兰雪点点头,看着东佳欢喜的样子,岳小五在她那应当过的很好。
银措和五皇子言清在慕宸宫外的麒麟阁下棋等着纳兰雪和东佳宴会结束后,接两人回家。这时天还早,二人不紧不慢地聊着几句,虽然政局尴尬,私底下关系却也不错。其中,不乏纳兰雪和东佳之间的关系。
“娘娘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落座的贵人们一齐侧着头朝着假山外望去,席沐晨今日穿了件洁白如雪的衣衫,头上松松散散绾了一个发髻,梨白色的簪子横插其中,看似不施粉黛,宛若仙子,可那双狐媚的眼睛不是吃素的,妩媚中深沉,仿若眨眼之间,旁人骤然失去颜色。众人纷纷低声感叹,若不是因为这双魅惑人的眼睛,生不出孩子的芜妃早就被厌弃了。又羡慕,又唏嘘。
然而等芜妃走到跟前,这些人均面色平静的行了礼,面具戴的端正。芜妃嘴角噙了一抹笑,走过纳兰雪和东佳郡主跟前,停了半晌点点头,随即又像看不见二人般越了过去。那侥幸被塞进来的男子,远远地望着,眼睛发了直,还没饮酒,浑身一股热浪从脚底袭来。真真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
往日里也绝芜妃标致,可今夜的芜妃尤显绝然。
景泽的身影在慕宸宫闪过,眼神定在一脸淡漠的纳兰雪身上只一瞬,便低了头,抬腿踏进麒麟阁。银措听到声音抬头一望,二人之间似有寒冰,气氛尴尬了半晌,随着景泽从他身旁离开,才放松了下来。
“三皇子又何必如此紧张,纳兰姑娘已是你的人,旁人再怎样倾慕都是无用,自己过的好些,才是打紧。”言清落了一子,察觉到银措身上的冰寒之后笑着道。
银措陪笑一声,精神已然从棋局上离开,并不在意成败,随手摸了棋子落下,反问道:“若有一皇亲贵胄觊觎东佳郡主,殿下是否能像现在般沉然?”
言清拿棋子的手停在半空,脸上表情变也未变,说出的话来却阴沉无比,“若是有人敢动东佳,我就算毁了自己也要拉他下地狱。”
银措脸色稍变,想起五六年前,东佳郡主春猎出事的谣言,顿觉自己方才的言谈太过轻浮了些,补救已然来不及,刚想说点什么。对面的言清却淡淡一笑,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你说这麒麟阁怪不怪,好像就是为了让我们接夫人用的,原前不想,今日想起来,也是笑谈。”
银措一笑,他不懂得月夕的规矩,如此一想,倒也很对,刚才的事过了,再也不谈,二人又开始不紧不慢地下着棋。
一旁的景泽却没他们二人的闲情逸致,他的眼睛不时扫向慕宸宫,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物事已到,姑娘的大恩大德,沐晨没齿难忘。想以前,沐晨也是贵胄中人,如今落寞,归家无望,心事已死。当初满腔仇怨,无处来诉。沐晨本相信果报,放任自己,受人欺凌,身躯半残,名声尽毁。故乡已不能归,果报太迟,现只愿用这双手结果恶人。姑娘若来,万务小心。五皇子妃东佳郡主心思单薄,姑娘费心。”
心中默念着席沐晨给自己来的最后一封信,联想到方才对方的表情,纳兰雪越发的觉得,今夜注定不眠。扭头看了眼旁边若无其事喝着热茶的东佳郡主,苦笑一声,也只有言清,换了旁人,这女子剩下的全是吃亏的命。
丝竹声声,声声悦耳。宴会已经过半,芜妃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和气笑道:“今日多谢各位贵客赏脸,本宫府上新近来了不少好酒,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大家都来了,不让大家饱饱口服,实在是说不过去。来人,将地窖中的好酒抬上来,我们不醉不归。”
话音刚落,几个身手利落的太监应声离去,不一会儿便抬了几个大坛子过来。酒香四溢,浓烈的仿若火焰般,呼气出气,胸腔里装满了酒,还未喝便已经醉了。
虽然宾客都是见过市面的夫人小姐,可如今闻到如此香味,已然眼睛发光,个个都想一尝究竟。唯独纳兰雪用袖子捂了捂口鼻,有些厌嫌道:“味道香腻地狠了些。”
一旁的东佳也懵懵懂懂地捂着鼻子,眉头微蹙,“娘娘的好酒难不成放香料了?我倒没觉出腻味。”
酒坛从花园这头一直送到那头,再回到芜妃这里时,空了大半,芜妃一双眸子里莹莹笑着,命人给自己换了个大杯斟满,举起酒杯来便一饮而尽。
众人均举起酒杯,敬了上座,而后迫不及待地小酌一口,满口生香,清凉到骨子里。
“娘娘,这是什么好酒?喝起来通体的舒服。”二皇子言祯新纳的方锦侧妃道,她脸颊微红,看来喝了不少。
芜妃也不瞧她,径自倒了一杯,悠悠道:“这可是从皇后娘娘那里要来的叶沉香,十足十的好酒。听说有个极好看的歌姬对这叶沉香情有独钟,你猜怎么着?被咱们皇后娘娘放坛子里溺死了,哈哈,所以呢……”芜妃举起酒杯,目不转睛地看着杯底,液体带着微红在月色下发光,寒意从她身旁蔓延到整个花园,就连慕宸宫的宫门都冻住了。
言祯的侧妃方锦脸色铁青,一双手死死地掐着脖子,满头满身的汗,她自然是知晓林皇后溺死了太子的歌姬,一想到她喝的八成是溺死歌姬的酒,浑身都恶心了起来。在座喝了酒的男子女子均面色骤变,面色发白。
“娘娘,您是开玩笑的吧?”方锦侧妃强忍住腹腔内的恶心尴尬道。她满腔的怒火无处释放,在二皇子府,她就是未来的正妃,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芜妃睁大了双眼,无辜地看着她,“玩笑?本宫从不开玩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芜妃看着满花园的人想吐但又不敢吐的尴尬神情,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芜妃娘娘!”一声厉喝在宫门处响起,芜妃身子一震,缓缓回过头去,太子言麟和二皇子言祯一齐站在那,前者满脸怒气,后者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芜妃低头一笑,晃了晃杯中的酒,该来的终于来了,只是,这样迟。
“娘娘这是何意?前一次在父皇面前羞辱于本宫,难道还不够?!”太子言麟怒气冲冲地走到芜妃面前,大礼不行,浑身都透露着一股恨意。
芜妃嘴角向上扬起,右手猛地一甩,微红的酒水洒在太子言麟冷峻的脸上,她等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身子突然探到言麟跟前,热气喷薄,然而声声诡异,“别恨我,要恨就恨你生在了皇家,要恨就恨你有个杀人不眨眼的母亲!”
太子言麟怒极一把将席沐晨推开,对方趔趄着身子,狠狠地摔了一把,然而脸上的表情却难以捉摸。太子言麟微微一愣,忽然觉得酒水泼在身上有种灼热的感觉急速蔓延,“啊!”他尖利地叫了一声,双手抓在胸前,脸上的皮肤一点点向下脱落。血水带着热气,喷薄向上,滚滚向前。
东佳吓得大呼一声,纳兰雪却紧紧捉住她的手,静默的花园就在那一声厉喝中癫狂了起来。那些衣着华丽的贵妇小姐,高傲少爷,他们身上的皮一层层脱落,从肚皮上滚滚而出的血水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内脏一点点从烂开的肚皮里抽出,然而出来时却化为血红的肉末,其状凄惨。
恶臭、嚎叫声、撕心裂肺的动乱……
纳兰雪捂住东佳的眼睛,在一群将死的舞动人群中与席沐晨遥遥相望。对方看到了她,然而眼神却散开,她狂笑着,看着那些浑身血水的人在花园中奔跑,舞动,不停地在地上打滚,不停地咒骂,不停的死亡。
舞尽一曲绝唱,这里已经没有多少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