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悲哀的事不是身边的物事消失,而是这种物事消失时,本人,浑然未觉。李墨微之于席木晨,便是如此。
之前,李墨微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小时候他跟在女子身边,不说话,不太说话,开口时,也只会叫一声小姐。席木晨觉得他很呆,随后又觉得他不是呆,他像空气一样,跟在身边时浑然未觉,不在身边时,同样安静。
她永远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李墨微时,对方脸上是种淡淡的表情,几乎和没有表情无异,同样的不怎么说话,只不过这次开口时,他却低低地喊了一声“木晨”。
她讶然,待想教训时,对方很有分寸地退一步站在身后,仍旧的一语不发,仿佛刚才的声音是错听了别人的。席木晨回头微微侧脸看右后方的他,一身墨色的长衣,一双骨节分明纤长有力的手,墨色的发垂着,发带飘在肩膀,瘦削的脸上明明带着淡漠的伤,他极力掩饰,但发抖的右手光明正大的背叛了。看到暴起的青筋,她略微有些失神,直到景泽在楼上招呼她时,席木晨才回过神来。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那天,席木晨第一次听到了李墨微厚重的呼吸,不待回味,已是诀别。
她恨,很恨!恨林皇后,恨对方的赶尽杀绝。恨太子言麟,恨对方的步步紧逼。恨月夕皇帝,明明那样老,却毁了她的青春,毁了她唯一的孩子。最后,她恨自己,明明无知无畏,却不能复仇,不能为他做一件事。
“木晨,墨微想娶你当夫人,等长大了你做我夫人好不好?”
“你在做梦?像你这样下贱的人怎么配的上我!我可是将军妹妹,你呢?不过卑贱如泥。”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我就是这样想的,怎样?!”
……
大约在那个时候,李墨微才变得淡漠如冰,才变得隐形如空气。
席木晨忍了忍眼中的泪,逝去不回,她低头,再抬头,眼神清澈如斯,不知不觉中添了一丝冷冽。握了握手,嘴角突地挤出一股笑,妖媚的眼睛妩媚动人,说不出的婉转温柔,魅惑多情。
小时候的自己往往口是心非,越喜欢越排斥,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怕失去,而现在,这种任性的后果便是,真的失去,一去不回。
“小姐,有人给您送了一封信。”红药手中拿了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信封走过来,满脸茫然道。她走进慕安居纳兰雪跟前,银措正在一旁守着纳兰雪看书,听到消息时,略微抬眼,有些惊讶。纳兰雪才刚回月夕,这些人便一个个的轮番来此,这次,又是什么目的。
纳兰雪脸上却没一丝表情,她接过信封,只看了提笔一眼,便知道信的主人是席木晨,当今月夕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芜妃娘娘。五年前的她和芜妃是同一战线上的人,为了帮景泽复国,也为了给自己复仇。两人如是,相像,但又不像。
席木晨为了报家国之仇,将自己的全部搭上去,抛弃一切让对方灰飞烟灭,现在她成功了一半,纳兰雪在离开月夕时便知道对方在月夕皇帝身上动的手脚。
景泽尴尬的身份,即使公诸于天下,说是永灵公主和月夕皇帝的孩子,三皇子尚在人世,带给他的不过是永顺州的凌乱支持和月夕内部的疯狂打压。
攻城不能,复国无望,这也是当初景泽为何不叫人直接杀死月夕皇帝的原因。即使名正言顺,依旧在强权下做了弱者。这是景泽的悲哀,过去是,现在依然。
展开信纸,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纳兰姑娘,得知你归来的消息,木晨甚慰,念及过去种种,内心怅然。听闻近日天宝阁姑娘中毒事件,木晨恐之。手下得力,幸得簪钗一枚,猜测为宫中凤权之物。姑娘危及,木晨亦。只愿和姑娘联手,破当前窘境。姑娘若记得当初木晨小惠,盼望来信。如若世事变迁,姑娘心累,木晨不怨,只自己动手,还望姑娘保重。”
字写的很干净,带着一种痛快的决绝。一字字看完,纳兰雪眉头微蹙,将信纸递给坐在身旁的银措,发现信封中一个明晃晃的东西闪着光,倒出来一看,竟是带着凤纹的金簪。席木晨所言不虚,看来此事和林皇后确有关系。
难道林皇后知道自家侄女林湘萍的死是因为纳兰雪?!还是因为想断了纳兰家的一只臂膀,毕竟作为和焦岩国准国主联姻的当事人,纳兰雪一死,焦岩和月夕的联盟一破,纳兰家便能重新掌控在言若公主和林皇后的手中,等到纳兰英一死,纳兰族群龙无首,势必靠边支持太子,这样好的算盘,难道就是林皇后想要的?
纳兰雪算不清楚,她刚回月夕,很多关系要重新捋顺。
“她想要做什么?信中内容似乎是想要和你联盟,一起扳倒林皇后。”银措放下信纸,望着纳兰雪,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纳兰雪正了正身子,把玩着手中的凤纹金簪,脸上的阴云愈来愈重,“我已经有五年没见过席木晨,也不知她这五年经历了什么。这次她来信,想必李墨微的死对她打击很大,不然她不会如此鲁莽。此人其实性格不坏,当初东佳受辱时,她也帮过不少的忙。她若想动手,我帮她便是,只不过这次,她好像孤注一掷般,令人想不通透。”
“那你想如何做?要不要我派人去宫中会会这个芜妃娘娘?”银措有些谨慎,他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若想成功,必先下手。
纳兰雪摇了摇头,将信纸和信封一寸寸撕裂,最后化为碎片放进茶杯,墨香四溢,有种呛鼻的痛楚,看着字迹慢慢化为黑水,她这才慢悠悠的道:“不必,五年前我答应帮她,五年后,我的态度还是一样。这个女子不一般,但是我却很愿意相信她。红药,你去把夜舞拿过来些。”
红药听到夜舞这个名字时面色一变,这可是毒药中的上上品,小姐过去制着玩,每种药都配了一些,唯独夜舞,药性极大,提纯极不容易,纳兰雪费了半年的时间,才提出来一小瓶,放在格子间最上层,平日里是不用的,也舍不得拿出来。近日动它,看来是下了狠心。
应了一声,红药转身进了里屋,扳动了砚台之后,书架瞬移,格子间出现在面前,上面大大小小摆满了一架子的药瓶,她踮着脚将手臂伸长,费了半晌才将夜舞拿下,瓶身包了一层灰,瓶子通体冰凉,触感极痛。
好不容易才将它取下,递给纳兰雪。对方眼神在夜舞上闪了一瞬,便连同瓶子和金簪重新放在一个完好的信封里,提笔只写一字,“舞”,便包好,递给银措。
“我不方便出头办这件事,你的人他们还不熟悉,派人将它送到芜妃的手上,这便能帮她了。”纳兰雪说完便将信封递给银措,脸色淡漠,仿佛这件大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可是刺杀皇后,若是东窗事发,可了不得。
银措接过来,瞄了信封一眼道:“放心,今夜,这信封便能送到芜妃的手上。”
纳兰雪点点头,夜舞,黑夜的舞者,舞到极致,静待死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夜舞,但却了解,这场舞终究是躲不过此月了。
信封送出去好几天都没有动静,月夕皇城中京兆尹忙的要死,李墨微事件平息不得,凶手毫无线索,一时间人心惶惶,就连皇子贵族都鲜少出门。道听途说了多个版本纳兰雪中毒自救的消息,人们这才重新想起,当初的鬼医重新回了月夕皇城。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如今的鬼医,成了真正的鬼医,再不医人,只求他人死,只听他人亡。
第十天,纳兰雪身上的毒已好了大半,桌子上重新放着一样东西,芜妃的请柬,她要大宴宾客,皇城中的贵族小姐都在相邀之列,当然了,林皇后也在。纳兰雪嘴角微微一笑,她要动手了,只不过,这十天的忍耐,让纳兰雪大吃一惊,她原以为芜妃会迫不及待不惜一切的要林皇后的命,看来对方是另有打算。
难道她要当着名流小姐的面让林皇后下不来台?还是怎样?结果就在明天晚上。
纳兰雪百无聊赖的摊开了请柬,嘴角微微一笑,宴会杀人的戏码又要重新上演了,不知为何,她这次异常期待。
“红药,准备一顶轿子,我去五皇子府上坐坐。”纳兰雪轻喊一声,想必东佳郡主也接到了帖子,这样好的事情,自然是两个人一起看,月夕皇帝身体虽差,意识却清醒。更何况身边还有个老油条李小平,明日的事定能给他打击,想到他要出丑,东佳怎能错失良机,这次一定得看的清清楚楚,每个怒火,每滴眼泪。也不愧对当初月夕皇帝赐给对方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