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热了，凌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抬头瞅着三皇子府门处的一个红色的大牌匾，不由有些头疼，这也太迅速了些，昨日才将梅香郡主打发了走，今天就决定取尚云尔当皇妃，明日就是成婚礼。
虽然早就知道银措喜欢尚云尔，可是速度这么快，也着实让凌辰有些吃惊。又不是在集市上买猪肉吃，这样迅速倒让银措有些人贩子的感觉。他印象里的尚云尔可是从来没喜欢过银措，更别提嫁给他。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人质疑。
岳小五穿着一件新的藕荷色衣裳，远远望去更像个姑娘家，看他这副样子很难将他把昨日灭门的岳家联系到一起，可是他偏偏是岳家唯一的男丁，不管他现在心情如何，都掩盖不了全族灭门这个事实。
“凌辰哥，你帮我一下，这个东西我挂不上去。”岳小五乖巧的说着，说着将一个红绸子递过来，手指指着凌辰东面的那个窗子。
凌辰瞅了一眼，东面那个窗子是有些高，岳小五才九岁，个子很矮，力气也没多少，他够不着，挂不上也是很正常的。可是，他明明昨日家破人亡，怎么今日就来这里操持起尚云尔的婚事来了。要知道岳小五可是口口声声都要取尚云尔的人，这种反常，尤为奇怪。
“好，我来帮你。”心中疑惑着，然而手中的动作却不停，他拿过岳小五手上的红绸子，挽了一个花样，便用钉子定在东面的窗子上，岳小五在远处望着，看他挂的合适，便低头捡起了另一个红色的绸子，琢磨着要挂到哪里去比较合适。
凌辰着实有些难受，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府中来来回回装饰的人，对着岳小五摆了摆手，“小子，你去歇歇吧，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
岳小五愣了愣，手中抓着一根红色的丝线，听完凌辰的话，仍旧不为所动，“我没事，还有这么多东西要挂完，凌辰哥，我帮你吧，不然得多累啊。”
凌辰拿他没办法，但是心里却多了很多不耐烦，他自小便有个习惯，就是看不了爱逞强的人。他在岳小五这个年纪，已经跟在尚云尔身边了，对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从来不强撑着做事，她有能力，有魄力，根本不必像岳小五这样勉强自己。
“你为什么非要做这么多呢？”凌辰走过去将岳小五手中的红线抢过来扔在地上，他脸上有些嫌弃，“你才九岁，该哭了就哭，这里也没人笑话你，非得装成个老成的样子，做这么多活计，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该想起来的一样不差，岳小五，你家破人亡，全族惨死了。事情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仵作才验完所有的尸体，悬案已经被报了上去，你是个未亡人，现在不必做这些无谓的事。快去歇息去吧……”
岳小五呆愣愣地看着凌辰，脸上慌慌的，原来他做的这些都被凌辰看在眼里，他颓败地低下头，然后错开凌辰的身子走上回廊。
家中丫鬟小厮死去的场景犹在脑中，挥之不去，他记不清岳员外最后的样子，也记不清岳夫人最后的样子，然而脑海中却永远忘不掉那口枯井，那双鞋子，那些干干净净的珠钗，还有最后……尚云尔撕心裂肺的哭泣。
岳小五从昨天开始，便不是岳小五了，他没了姓氏，没了家族，原本以为还能拥有的尚云尔，就在明天要嫁给了这府中的三皇子。对方会比自己更能保护尚云尔，更能给尚云尔一个家，而他除了什么都不能给尚云尔之外，确切地说，他还不是一个男人。
岳小五面色悲戚地信步走着，不知不觉，云楼出现在他的面前，岳小五抬头看去，太阳大大的，晃晕了他的眼，心中好似有颗大石头，压得胸口很闷，他四下看了看，昨日那刺客的血在原地露出一片深色。
闭上眼睁开眼，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没什么可以随意改变的。尚云尔在云楼的二层，她换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裳，岳小五眼前一亮，从他见过尚云尔一来，便从来没看到对方穿过别的颜色的衣衫，一水的白，白的刺眼，等到他适应的时候，对方却突然间换了装扮，难道是因为明日，她就要嫁作银措的皇妃么？岳小五的眼神瞬时暗淡了起来。
尚云尔靠在窗前，太阳有些大，就连微风都是热的。她手心里死死地拿着那个铁片，上一世言祯为死士特制的令牌，她脸色有些淡漠，眉间却有很多的忧愁。忽然间，她看到的岳小五，对方站在云楼的对面，正忧伤地看着她，手无寸铁，千疮百孔。
“岳小五，你在这里做什么？”尚云尔从二楼的窗户边纵身一跃跳在地上，她将手心里的铁片藏起，然后向着岳小五一点一点的靠近。
岳小五盯着尚云尔一点点地靠过来，脸色有些难看，他窘迫的揉搓着自己的手，过了很久以后才发现，他竟然在尚云尔的面前小声的哭了起来。
尚云尔心里一疼，面对岳小五，她其实是愧疚的，虽然不知道言祯派那些人过来有什么目的，但是她却清楚的明白，若不是昨日她疏忽没注意在暗处的其他人，岳小五就不会被人知道行踪，他们家人也不会被屠戮殆尽。
岳小五，这个人才九岁，可是经历却和她如此相仿。
岳小五小声地哭着，他死死地抱着胸，里面有尚云尔上次丢落的匕首，她用那把匕首在岳小五的面前杀了人，而岳小五同样。
“若是你在这里待着不好，我送你去别处。可是银措这里最安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他的守卫，不会再让你被别人欺负的。”尚云尔说着，用手小心地抚摸岳小五的头。
岳小五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鼻涕，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死死地拽着尚云尔的胳膊。
“老姑娘，我不想让你嫁给别人，你能不能不要嫁给银措。三皇子是个好人，可是我舍不得你嫁给别人。”岳小五委屈的哭着，他突然间很恨自己才九岁，若是他早出生十年，和尚云尔一般的年纪，那么现在，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尚云尔吃了一惊，她往日总以为岳小五只是小孩子般缠着她，然而今日，她看到岳小五眼中深深的痛苦，那是隐藏的痛苦，凌驾于年龄，凌驾于阅历，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属于岳小五的痛苦。
也许她今日不能明白，但总有一日，岳小五会长大，等到那时候，尚云尔面对那时的岳小五，也许会懂得，九岁岳小五面对将要嫁人的她，到底有何种感觉。
“可是，岳小五，我就要嫁给别人了。这是一件你改变不了的事情，嫁给别人之后，尚云尔就是别人的尚云尔，而不再和岳小五有任何的关系。”尚云尔说着，心跳越来越慢。
她不知道银措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一个九岁的孩子拉着她的手。而她也永远不会知道，银措将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听见她下一句话。
岳小五执拗地看着她，执拗地不放手，他不止一次想象过自己是银措，而不是家破人亡的少年岳小五。
尚云尔忽视了岳小五执拗的眼神，她蹲下来拍着岳小五的肩膀，眼神有种疏离渐渐滋生。“岳小五，其实我没喜欢过银措，五年前到五年后，尚云尔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连同自己，她都没动过半点怜悯的念头。”
岳小五脸色一变，连同不远处的银措脸色一变，对方的脸骤然冰寒，胸腔中好似有一团火，怒火燎原，将要把这身躯化为灰烬。
银措想走到尚云尔的身边，想要听尚云尔亲自再说一遍，可是他的脚放佛定在地上一般，再也挪动不了半分。就像一个石像般定在那里，银措面色暗淡，心渐渐破碎成灰。心里还是有期冀的，原本他以为尚云尔会喜欢他一点，至少会有那么一点，能让尚云尔喜欢，然而并不是。
既然对方不喜欢，又为何要嫁给他呢？
“岳小五，我害怕死，虽然已经死过一次了。可是死去的滋味并不好受，纳兰雪以为强大了便能继续活着，可是周围的一切都间接害死了她。现在的尚云尔不想死了，所以她找到了银措。岳小五，你能明白吗？”
岳小五似懂非懂的听着，他看到尚云尔眉心处的那抹伤，伸出手来想要抚摸时，对方却躲开了。她拉着岳小五的手走向云楼，离着银措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凌辰找到银措，他看着自家的主子站在云楼前的空地上，面如死灰，浑身僵硬，他轻轻地拍了几下，直到银措回过神来。
“主子，裁缝那里来人了，让您过去一趟，试试新郎的衣裳，您要试一试么？”
银措嗓子发干，他瞧着凌辰那双晶亮澄澈的眸子，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张了张口，“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