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姐大概50岁左右，人很开朗也很健谈，提起林清，原本笑着的脸忽然就严肃了起来。
其间还夹杂着一点悲伤和一丝说不上来的怪异。
张姐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徐徐说了起来。
有关林清的其实不多，说来说去总是相同的印象和相同的评价。
两人都感觉这个张姐应该是隐瞒了什么。
可既然她不想说，他们也不好逼迫，还是向张姐表达了感谢，然后告别离去。
没走出多远，两人就被叫住了，是张姐。
只见她深深地望了两人一眼，随后像是终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样，挥手把两人叫了回来。
楚雨泽脸上依旧冷冷的，方小语却直觉张姐会说出什么他们想要的，心潮澎湃难抑。
张姐坐下，压下一口清茶，问道：“林清，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了吧？”
方小语脸部的肌肉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只听见楚雨泽凉薄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在我们公司工作达7年以上的员工，为了给老员工最大的利益保障。”
“公司会指派我们对每一个满足标准的员工做最全面的了解，以制定最合适的保障计划！”
这段荒谬的谎话说得面不改色，让方小语佩服至极，甚至于差一点就信以为真。
即使是福利保障，又哪需要了解这么仔细的，这种说法本来就是一种明显的漏洞。
只因为听的人太过于关注自己的关心之人，被一时的高兴迷惑，才会忽略了那么明显的事情。
“是这样啊，看来林清这些年改变了不少，在你们公司还挺受器重的，这我也就放心了。”
张姐脸上重新绽放出舒心的笑容，就连已经悄悄浮现在眼角的皱纹也跟着舒展开来。
“张姐，您不是还有话想要对我们说吗？”方小语有些不忍地提醒道。
“哦，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时候的事情了！”
张姐挥了挥手，笑意的褶皱中带着些如释重负的释然。
“反正我们既然来了，你就多说一点有关林清小时候的事情。”
“否则，个人资料上那么多空白，我们的上司审核的时候，万一对于林清产生什么不太好的想法就不好了！”
谎话说多了，方小语随机应变的能力倒是有了显著的提高。
张姐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片刻的犹豫，终于缓缓开了口。
“你们应该知道吧，林清的童年其实并不幸福。”
张姐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才接着说道：
“当同龄的孩子享受着父母的宠爱时，他却每日都在恐惧和打骂中心惊胆战。”
“承受着无措，承受着父母离世的孤身一人，他排斥着所有人的接触。”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流露，唯一的一次，是……”
张姐仿佛陷入进了更为久远的回忆，脸上显现出一丝掩饰不了的不安，仿佛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潜藏着一个巨大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有人送来几只小白兔，毛茸茸的样子可爱极了，孩子们都很喜欢。”
“林清那时就站在角落，淡漠的眼神落在了那几只小白兔的身上，意外地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好像有一丝淡淡的波澜流转着。”
“当时我正好注意到了这一点，心里还为此窃喜了好久，所以特意把其中一只小白兔交代给他照看。”
“他当然没有点头同意，却也没有明显的反抗。”
“我以为终于找到了和林清亲近的契机，可是没想到的是，不久，他负责照看的小白兔就死掉了，我本以为这只是场意外。”
“可是这件事以后，有几个孩子看林清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恐惧。”
我有些不解。
于是我单独找了那几个孩子谈话，孩子们竟然说他们亲眼看到林清把小白兔装在了塑料袋里，给活活闷死了。
做着那样可怕的事情，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笑容，嘴里还不停地喃喃着。
‘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
孩子们重复着当时看到的林清的神态时，眼里充满了惊惧。
其实，当时我们有过怀疑，怀疑林清是不是患有某种心理疾病，也试图找专业人士找林清沟通过。
可不巧的是，不久，福利院就莫名地着了一场大火，好多孩子们的资料都被烧毁了。
孩子们陆续被送到了其他的福利院，林清的事情也就这样被耽搁和遗忘了。
不过感谢老天，还好林清生活得这么健康，表现得这么优秀。
其实这些年，我心里总是会不时地想到这件事，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
张姐现在脸上的表情是真正的舒畅。
“如果真的如张姐所说该多好，可惜愿望之所以是愿望，就因为它的实现有一定的困难性！”
方小语意味深长地又看了张姐一眼，不由得感慨万千。
再后来的事情，十几年的光阴也只不过是寥寥几语。
林清大学毕业，就到了市图书馆工作，依旧是寡言少语，不与任何人接触交流，偏执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简晴的出现。
“特殊的经历潜移默化地向林清传递了一种畸形的认知感。”
“死亡等同于一种隐隐的幸福，所以只要是他喜欢的，感兴趣的活物，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想方设法地让那些活物死亡。”
“故事中的简晴如果还活着，请让她立刻远离，如果已经惨遭不幸，我建议你们马上报警！”
这是张瑾听说了林清的故事后脱口而出的结论。
当然，当张瑾的郑重其事彻底触到了楚雨泽这块冷硬的暗礁上，瞬间四分五裂。
“哎……”淡淡的一声叹息，张瑾带着些担忧的声调缓缓响起。
“这个世界上的爱有很多种，可是他却被隔绝在外，完全不知道爱是什么味道的。”
“如果想要把他拉到正常的世界中，就要让他学会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感受喜悦，感受愤怒，感受哀伤，感受快乐！”
“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多么简单却又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方小语不由得看向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的简晴，想到了林清，也想到了自己。
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心湖，忽然就掷下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圈又一圈悲伤的涟漪。
“命运的巨轮从旋转的那一刻起，每一个人的命运就必须按照既定的轨道转动吗？”
“既然如此，人们那么努力地活着，想要改变着，到底有什么用呢？”
被悲伤携带的还有一股浓烈的无力感，一起涌上心头，让方小语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苍白。
“你不是坚持要拯救林清吗？就以你现在这副模样，恐怕还没有拯救别人呢，自己就先败下阵来了。”
楚雨泽本来已将方小语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忽然放慢了脚步，满是嘲弄的语气说了一句。
“拯救？”
一句话宛如一道闪电，猛然划开了方小语那颗混乱的心。
她抬头看向前方的楚雨泽，一抹背影，冷冷却又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把这么危险的事情拜托给了你，真是很对不起，可是我能拜托的人只有你，所以虽然对不起还是要拜托你……”
简晴满面愧疚地望着方小语，这样的强人所难，她虽也不愿却无法轻易放弃。
方小语的唇角荡起一抹微笑，冲着简晴点了点头。
“虽然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还好能帮别人把命运巨轮的轨迹稍稍地挪动一些，让它朝着预期更近一些，还好！”
楚雨泽的脚步一顿，仿佛被一根莫名的线牵引一般，回首望向方小语，却被她没来得及卸下的微笑羁绊。
“多谢了！”
方小语的视线忽然跌入楚雨泽的回眸中，声音爽朗。
楚雨泽干咳了一声，脸上一红，迅速地将头转了回去，步子依旧不停，却明显放缓了速度，等着后面那个人的并肩。
“没有品尝过爱的滋味？让他像个正常人一般活着？”
“爱这种东西又不是什么物品，他需要了我们买来塞给他就行，这么抽象的事情，还真是伤脑筋！”
方小语终于跟了上来，和楚雨泽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兀自嘟囔着。
偶尔，随意摆动的手不经意地触碰到楚雨泽的手。
方小语全身心地陷在思考中，压根没有注意到。
楚雨泽的神经却分外敏感地被一次一次的肌肤相触撩拨着，以至于方小语到底在嘟囔着什么内容，楚雨泽一个字也没有听在耳朵里。
方小语侧目，双唇紧抿，微微地嘟起，一脸的不满。
“楚殇，你平时的鬼主意不是很多吗？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倒是给点反应啊？”
可惜，话仅随风而逝，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扬起，屡次受到来自一个必须依赖自己而存在的古人的蔑视，方小语的小心脏终于受不了了。
“楚殇！”方小语气冲冲地喊了一声，随手拉住了楚雨泽的手。
真真切切的触感，令楚雨泽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剧烈的心跳好像随着血液传递到了每一个指尖。
“我在因为这样的触碰而心跳？”
一念及此，楚雨泽猛地甩开了方小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