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失血过多吧,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抗拒着白浩的行为,就连雨打在身上的力道都让他疼得哆嗦,真的好疼,好累,快没有力气了……可是……
“木叶在叫我……她在叫我啊……”他喃喃,不知道是在说给别人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货车司机豁出去了,上前搀扶起白浩,在暴雨中扯直了嗓子喊:“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行不行啊?你听得到我在说什么吗?听得清楚吗?”
有人拉了一把货车司机,大声喊:“你也疯了吧?他可能会死的,赶紧送医院去吧?”
“可你看他这样,我怎么送他去医院?”
白浩茫然的听着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喊声,他闭了闭眼睛,雨水从眼睛里挤出来,模糊的视线似乎清晰了些,他反应有些迟缓的辨认着货车司机的唇形,良久,点了点头。
他张了张嘴,报出一个地址:“湖郊别墅区。”
他重复:“湖郊别墅区。”
货车司机大声的回应他:“我听见了!”
艾米曾说白浩让自己活得太累太残忍,这些年他在那些百变精明的商人之间穿梭,必须比他们更百变,更精明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更何况他想要做的事情太难,时间对他来说尤其珍贵,他想要迅速的成名,就不容他有机会过多的失败。
可当初他依旧因为一次应酬而醉酒误事,那件事之后,他除了训练自己的酒量,还逼着自己做一些条件反射。
譬如即使在醉酒之后,即使人事不知,意识模糊,也要保持面色不改,并且在听到“回家”“结束”之类的词汇之后,能步伐不变的走出去,在司机问自己住所时,能清楚的报出家门地址,直到看到自己熟悉且信赖的人或物,才容许自己醉倒。
此时此刻,白浩是有多么庆幸自己让自己活得太累太残忍,才能在意识快要涣散之下,告诉货车司机他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才能努力支撑着自己,不晕倒……
货车司机将白浩扶上车,然后不管不顾的就朝着湖郊别墅区开了过去。
别墅区看守的保安眼见一辆货车开了过来,大惊失色,栏杆也不肯开,从窗户探出头喊:“这个别墅区不让随便停车的,你——喂!”
货车司机大约是被白浩吓糊涂,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用“无所畏惧”来形容也不为过。
货车“刺啦”一声刹在了别墅区的外面,司机下车,本想来扶白浩,这人居然已经自己打开了车门,径直跌下来,吓得他一把接住:“先生,你疯了啊?你真的疯了啊?”
白浩仿佛没听到他崩溃的咆哮,跌跌撞撞的就往里面走,货车司机绝望的跟了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木叶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窒息般的难受让她浑浑噩噩的,眼前雾茫茫的一片,仿佛安其罗医生给她做催眠时所看到的那样……
阳光下的秋千,鼻青脸肿的小七……爆炸与刺耳的摩擦声……然后是,一个护在自己前面的小男孩……
画面陡然漆黑!
“哥哥。”
心底的深处有一个声音忽然开始说话,嗓音稚嫩甜美,是一个小女孩,木叶茫然的在黑暗中摸索着:“谁?你是谁?你在叫谁哥哥?”
“是我啊,我在叫我们的哥哥,我就是你想知道的那个秘密啊……”
“秘密?谁是秘密……谁是我们的哥哥?”
“你把哥哥忘记了吗?”小女孩的声音忽然带了哭腔,“你怎么能忘记哥哥?你怎么能把哥哥忘记了?那是哥哥啊……”
心脏的坠痛感让木叶害怕而焦躁:“谁是哥哥?我没有哥哥,你是谁?你哥哥又是谁?”
“那是我的哥哥,那是我们的哥哥,你不能忘记他啊木叶,你得想起来啊木叶……”
有一双小手牵住了木叶的手,带着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前行:“我带你去看哥哥,哥哥就在前面等着你,你听到了吗?他在叫你,他很想你,他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
身后遥远的远方,似乎真的有谁在喊她:“木叶!木叶!木叶你醒醒!木叶!”
那急促担心的声音如此熟悉,木叶陡然顿住了脚步,茫然的回头:“是谁在叫我?”
“你不要停下来,不要听,哥哥就在前面,哥哥也在叫我们!”小女孩的声音急得哭了。
木叶迟疑了,前方的黑暗绵延得仿佛没有尽头,可身后却渐渐开始明亮起来,那个呼唤她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熟悉——
“顾……言仕?”
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漩涡陡然吸入,牵着木叶的那双小手瞬间脱手,小女孩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
木叶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冷汗打湿了头发,她虚弱的握着自己的喉咙,剧烈的咳嗽着。
“木叶,你醒了?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顾言仕紧紧的抱住她,嗓音颤抖,他说:“木叶,你吓死我了。”
别墅房间的门歪倒在一旁,可见是被顾言仕强行闯入的,抱着自己的怀抱湿漉漉的,就着手机明亮的灯,木叶才发现顾言仕全身都湿透了。
她喃喃的喊他的名字:“顾言仕……”
顾言仕紧紧的护着她:“我在,木叶我在。”
嗓音有些哽咽,木叶固执的唤:“顾言仕……”
“我在……”
眼泪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木叶伸出僵硬冰冷的胳膊回抱住了顾言仕,哭着说:“顾言仕,我害怕!我害怕的要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对不起木叶……”
两人紧紧相拥,木叶抱着顾言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害怕都宣泄给他听,所以哭得任性,顾言仕疼惜的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没有人注意到坏掉的门外,漆黑的阴影处还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白浩,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紧贴在身上湿透的衣裤无声滴落。
他就这样站在黑暗里,安静的看着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很久,很久,久的货车司机连大气都不敢出,想开口,又不敢。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冰凉,冰凉得他的眼前一片金星闪烁,白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缓缓的转身离开的,货车司机连忙追了上去。
白浩在雨幕中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然后整个人像卸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再也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先生!”
货车司机大惊失色,狂奔过去扶住他:“先生?你醒醒啊先生!先生?!”
他背起白浩,在大雨中急匆匆的往货车的方向跑去,大货车在黑暗的雷雨中转弯,掉头,离去,仿佛从不曾来过……
门卫保安骂骂咧咧的冲着扬长而去的货车吼:“神经病啊!”
木叶的头又开始疼了,心跳又开始加速,她哭着抱住了头,顾言仕吓坏了:“木叶,木叶你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想哭,特别想哭,不是害怕的想哭,是有谁的悲伤让她难过的控制不住的想痛哭。
怀里的木叶软绵绵的晕倒了,一片空白的顾言仕苍白了脸,抱起她就走:“我带你去医院,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可怀里的姑娘却忽然睁开眼睛,然后猛地伸手推开他,跌跌撞撞的落地,下一秒就疯了一样朝外面跑去。
楼梯上的血水混着雨水干涸在未完成装修的水泥地上,在黑暗中看不出任何痕迹。
顾言仕爬起来追上去时,木叶已经冲进了雨幕中,到处跑着,转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木叶!”
他追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木叶努力的张大了嘴巴,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顾言仕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近自己,冰冷的雨水将两人冻得瑟瑟发抖。
木叶挣扎着,他却不容她挣扎,在大风和雷电之间,大声的吼问:“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我不管你是老木还是女神,你把木叶还给我!”
最后一句已经近乎咆哮般声嘶力竭,挣扎的姑娘猛地抬起头,彼此的距离太近,一道电闪划过,将彼此湿透狼狈的脸照亮,顾言仕看到她满脸的悲伤,唇瓣一张一合,在不断无声的重复喊着两个字,哥哥。
哥哥……
哥哥……
血和着雨水无声的从湿透的发梢缓缓滴落。
白浩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了动,一双眼睛毫无神采,鼻息间都是消毒药水的味道,眼前是医院走廊顶上刺眼的白炽灯,路过一个,又路过一个,移动病床的车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向着手术室的方向移动……
无数人影在晃动,盐水瓶晃动出一圈一圈水晕。
有医生在震惊的斥责谁:“他伤得这么重,肋骨都断了三根,其中一根差点就戳到心脏,你们居然现在才把人送到医院来,是不是不打算让患者活命了?!”
货车司机脸色惨白,身体哆嗦着,哭着辩白:“我也想早点带他来医院,可是这个人就是个疯子,他死活不肯我完全没办法……”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见了,手术室的门缓缓的合上,黑暗蔓延着湮灭过来,他看到她的小哑巴来了,穿着那件娃娃领的连衣裙,哭着扑到了他的怀里,抱紧了他,她说:“哥哥,哥哥你答应我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泪珠子大颗大颗的落在他的怀里……
好心疼啊……
白浩嚅动了一下干涩的唇瓣,嗓子疼的像是要撕开,血腥味溢在唇齿间,令人作呕,他努力的,努力的张了张嘴,好久好久,才发出一个音节:“好。”
他答应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