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常不同,今晨的铭泰大厦内充斥着莫名的躁动分子。说不上是忐忑还是兴奋,铭泰的员工们特意比往常提前一些到达公司,只是为了坐立难安的等待。
对S市的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一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然而,对有着几万员工且在世界各地具有数家分公司的铭泰来说,今天却是历史性的一刻。
在位三十六年的老董事长莫景铭在一个月前因突发心脏病住进了医院,在此后的数月内铭泰所有的事物都由他的女婿傅逸生打理。而在前不久,又听说莫景铭已经脱离的生命危险,状态稳定。就在众人都揣测着莫景铭会何时归位时,他的律师却带着一份股份让渡书来到了铭泰,并将他的意思传达给铭泰的每一位员工:虽然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他自觉今后无力掌管公司,决定退居幕后,将自己拥有的一部分股份转移至女儿女婿名下,从此铭泰正式由女婿傅逸生接手。
“傅总的车进了停车场。”对讲机里传来了保安的声音。谭晶晶整了整裙摆,略带焦躁的注视着公司大门。在代理总经理的位置数月后,这是傅逸生正式上任的第一天,谭晶晶在前一天接到了人事部的安排,从今天起她的老板换成了那个英俊又桀骜的男人,而她也正式被升任为总经理助理。
差四五分八点时,一个挺俊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公司大门前。谭晶晶走上前去,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傅逸生只淡淡的看她一眼,没有太多的表情。
上任通知在头一天已经下达,铭泰上下无人不知他们的新东主已不再是手腕老道的莫景铭,可对于他选的接班人,铭泰上下众说纷纭。其实在此之前傅逸生已在铭泰工作三年有余,可他与铭泰的员工,上至经理总监下至秘书小职员,在工作以外的接触几乎为零。所以相对于他的传言,多数都只是揣测罢了。
谭晶晶跟着傅逸生进电梯上楼,一路汇报着他这一日的行程,傅逸生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的听着,偶尔点点头算作回应。
莫景铭病倒的这段时间里,外界传言不断,铭泰股票动荡不定,傅逸生一人支撑着这个残破的局面多少有些孤军奋战的苍凉感,所以就在他上任的这一天,整个公司的人事也有了很大的变动。他早先从莫景铭那看过名单,留在他身边的都是非常得力的人,看来老爷子还是眷顾他的,就连此时正紧随身后的谭晶晶都是莫景铭让人事部重新挑选出来的,看上去十分精明干练。
谭晶晶将几份要他过目的合同放在桌上,便像个木偶一样立在傅逸生的办公桌前——他没有让她离开,也没有事情交代她。
等了许久傅逸生似乎才发现她这个人的存在,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谭晶晶并不意外。在此之前,整个公司恐怕无人不知傅逸生,大家都知道他是空降而来的皇亲国戚,却不见谁能与他走近,那种逼人的气场总让人不敢亲近。
谭晶晶走后,傅逸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一阵。不一刻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女人的声音不经意间带着些许讥诮,“傅总早啊!”
他压低声音轻笑,“早,怎么没多睡会?”
莫语涵往日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舍得起床的,她每天一睁眼的首要任务就是窝在被窝里给傅逸生打电话。莫语涵认为新的一天要送他开始再从他结束才能算圆满。而这个“开始”多数已是午饭时间,甚至更晚。
电话一端的莫语涵对着穿衣镜整了整略微蓬松的长卷发,“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再睡不着了。”
她歪着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巴掌大的脸因为近日的失眠变得毫无光泽、暗黄且越发消瘦,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看上去更加突兀,这样的五官比例竟然有种不真实的美。
围巾的颜色不太合适,莫语涵有点烦躁的将其撤了下来。她拉开衣柜,漫无目的地寻找一条更合适的,脑中却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顿了半响,她才悠悠的开口,“爸爸办公室的视野不错吧,能看得到半个S市呢。”
傅逸生微微停顿后才“嗯”了一声。他隐约觉得说这话时她并不开心,可是她却偏偏笑的那么没有心机。
“你喜欢就好。”莫语涵的笑容定格在了镜子中,她拿着手机的手此时无力的垂在了身侧。深呼吸,将微凉的氧气深深的吸入肺部后,她又拿起电话接着说,“我现在要去趟医院,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下午很早有个会议,如果你不怕赶时间的话,可以。”
或许他真是在为她考虑,可是这话听上去却极像一种恩赐,莫语涵回想着过往的每一次,最后她不幸地发现,一直以来似乎都是如此。
……
莫景铭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这是莫语涵这些天唯一的安慰。
刚好这天上午莫景铭还要做个检查,莫语涵只是陪着父亲聊了一会就离开了。从医院出来时时间还早,她不愿意再折回家中,直接去了铭泰。
以前莫景铭在位的时候莫语涵来得极少,直到傅逸生接班以后,传说中的大小姐才开始频频露面。谭晶晶见到她来也不讶异,起身笑着问好,像往常一样要引她往里间走。
“不打扰你了,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谭晶晶怔了一瞬,继而笑着点了点头。离开时她心底竟闪过一丝失望,而这种失望她有过不止一次——以前常听说莫总的女儿被宠得很骄纵,可接触过才觉得传言未必可信。
莫语涵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我家的傅总还在忙么?”
傅逸生微微挑眉,他合上文件夹,淡淡地答非所问,“怎么来这么早?”
莫语涵挑眉露出一个笑容,不理会他的问题。她环视着这间办公室,这还是莫景铭生病以后她第一次进来。上一次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求爸爸不要给傅逸生安排那么多工作好让他有时间陪她?
她注视着办公桌上那个小小的笔筒,也是上一次她带来的,为了讨好莫景铭,随便买的小礼物。明明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上档次的东西,可是他还是将它视为珍宝。想到此,莫语涵一阵心酸。
她终于明白不管是什么样的爱,只要是爱,它都会成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勇士致命的软肋。而她就是莫景铭的那块软肋。
傅逸生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她的神情。她出神的寻找着她在这里的记忆,他只是专注的望着情绪不明的她。这一刻很静,却一点也不惬意,只有莫名的晦暗。
好一会,莫语涵的视线回到傅逸生身上。
“这里什么都没变,唯独……”她抬起手臂,正指向他。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瞬,随即笑了,闲适自若的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仿佛在欣赏一段极其有趣却发人深省的表演。
莫语涵不明白此刻的他怎么一点都不惊慌,她承认这个小动作她是有意为之。她巴望着从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些许令人畅快的彷徨与惊慌,哪怕一瞬也好,然而他总是那样淡定自若,几乎让她以为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让人心惊力竭却不足以成真的梦靥。
莫语涵也笑了,笑着走到他身前,拿起他身后书架上的一个古董花瓶。
“我记得原来不是这个。”
傅逸生看了看花瓶又看向莫语涵。此时的莫语涵正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头顶上的日光灯为她微微凌乱的发丝镶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辉,她的五官也更加的深刻灼目了。
“上次爸就是在这里发病的,还不小心碰掉了之前那个花瓶。”
莫语涵了然的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中有点惆怅,“好可惜啊,我好喜欢以前那个花瓶,之前跟爸爸要他都不舍的给我。”
“哦?”
莫家这对父女的感情向来不错,人人都知道莫景铭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女儿,父女俩几乎没有红过脸,可唯独那一次,想必这二十几年来也只有过那么一次。当傅逸生站在这里说要娶莫语涵时,老人家是真的动了气,不舍得打女儿却当即甩了他一巴掌。
不过这世上哪有拗得过儿女的父母?僵持了好一阵老爷子最终还是妥协了。
决定接受他了心里也不会再别别扭扭,莫景铭是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半子来栽培。
后来莫景铭生病后莫语涵每每提及父亲都旁若无人的哭得稀里哗啦。然而最近她倒是长进了,提起莫景铭也不哭不闹,这回说起莫景铭发病时的情形,她竟然只说心疼那花瓶。
傅逸生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一个花瓶而已,爸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莫语涵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一瞬,抬手去描他眉形的手指没有一点温度。
傅逸生去亲吻她的眉心,明显感觉到唇下的人微微的一颤。
只迟疑了一瞬间,莫语涵就顺从的环抱住傅逸生的肩头,回以一个灼热的吻。
傅逸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脑子里闪过一个困惑了他许久的疑虑:她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