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慌不忙的坐下，“你可能知道了，唐琼邀燕不归唱戏。”
“然后呢？”我手中的笔不停，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琼”字，她看见了，却没说什么。
“我只是想通知你一声。”她淡淡笑开，脸上尽显明媚，只是那明媚过后，竟让我看到一丝不一样的情感。
锦笙兀自坐在院内的石凳之上之上，旁边根茎纵横交错的梧桐树上，衔了一盏灯光微弱的纱灯。那光晕映在锦笙的脸上，尽管她是笑着，但眉目之间漠然疏冷一览无遗。
我只觉得今日的锦笙出奇的安静，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隽永感，只因睨见她苍白的侧脸时，我感受到了，淡淡的忧伤。
那伤内敛的很，仿佛藏的极深，却又在这孤夜里翻江倒海，跃跃欲出。
我没想到锦笙也会有这样的情感，或许是因为燕不归，或许是因为唐琼。
我抬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她的额发高高的梳起，露出了精致的眉眼，波光潋滟的眸子顾盼生辉，带着些淡淡的清冷，任谁看了都挪不开眼。
风吹过，扬起她稍嫌单薄的旗袍衣角，纤瘦的身影和翩跹的绣着小花的衣物，如同一副水墨的山水画，整个画面中，以及背后的树，以及树下排列整齐的棋盘，都成为背景，衬托出那一抹灵秀和娴静。
这些年锦笙确实变了许多，出落的也更加水灵，只是这性子却丝毫未更改。
“这也不干我的事啊。”我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是，我只是想告诉你，燕不归即将回到以前的风光，她失去的东西也将尽数归来，所以，你不必白费力气污蔑我。”
呵，我在心里头冷哼一声，她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以为她只是来炫耀的，没想到她还惦记着我说的那件事，又来澄清，只是她不知道急着承认反而会让人更加笃定吗？锦笙的脑子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没理她，在纸上又写下三个大字“燕不归”，这回锦笙看着纸上的字有些愣是，但还是马上反映过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只是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恨意被我看的很是真切。
对于锦笙，我是佩服的，佩服她说瞎话的能力，在我到戏班当学徒之前，我并未见过她，可她竟对外说她是我徒弟，我当时只是想着燕不归也即将消失了，便没有管她，只是谁想到天意弄人我竟进了万全戏班当学徒，与这位所谓的我的徒弟朝夕相处，她若是我徒弟又怎会看不出那个为她做配了十年的沈秋堂就是燕不归？
十多年前我确实辗转于京城之间，确实登台唱过几出戏，确实有不少戏子想方设法的混进来就为了学我唱戏的动作，但我没想到锦笙竟学的这样像，她或许来看过我唱戏，或许只是听别人说，不过还是很令我震惊，如果她能将这本事用在唱戏而不是模仿我上，她大概早已成名了。
世人都说我燕不归瞎了眼，竟收了这样一名弟子，将荣华富贵看得太重，一心想要嫁入豪门。可是她不知道，这对戏子而言是多么空幻，在别人眼中戏子就是无情且无义的，单是这一样，就没那么容易原谅，那些看戏或者入了戏的人，只当戏子是消遣的玩物，高兴的时候将你捧的比天高，一旦有了脸蛋更好，身段更好的新人，就能将你从上面扔回地上，转捧他人，这在戏子的世界里，是万古不变的。只是锦笙自小将阿蒙的故事听多了，觉得她也能像阿蒙一样，遇到一个挚爱一生的良人，可是她忘了，阿蒙也是没有好下场的。
阿蒙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她也死了，荣亲王一家全都死了，这就是下场，是阿蒙有错吗？其实没有，她只是嫁了对的人，却出生在错的时候，这是政治的动荡，不是戏子能改变的，锦笙迫于急切的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使得什么法子都用上，倒最后什么都捞不到，反而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直害怕发生的事情被人当伤口一样揭开。
这样的伤口一旦被揭开，那她面临的可不是名声一落千丈那么简单，大概也不只是遭人唾弃那么简单。玉梨园的谢班主只是因为虚报燕不归的名字就害的自己被打，害的好好的一个戏班开不下去，更何况锦笙呢，何况锦笙是骗了戏迷十多年的人。锦笙是知道这点的，才小心翼翼的维护，才不似之前那么嚣张胆大。才怕见到宋宁玉，因为怕宋宁玉说出去，才会这样了，造谣宋宁玉与燕不归勾结，她或许天真的觉得，这样宋宁玉之后说的事别人都不会相信了吧，可是她不知道，宋宁玉有的是办法让别人相信，毕竟身处乱世那么多年，没点本事和手段是不可能的。
其实，在锦笙对外称是我徒弟的时候，燕不归仍活跃在众人眼前，但是我不屑去解释我并不认识锦笙，她也不是什么我的徒弟。换句话说，我当时并没有在意锦笙，只是觉得，这样粗劣的谎定会不攻自破，但是我没想到，只是因为她会几个与我相似的动作便被人认定她就是我的徒弟，这样想来，甚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