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唐琼已经没了踪影，再见他时，是在呼声如山高的台下，他手中握着把簪子，簪子的那头正中宋宁玉的心口，鲜血汩汩地流，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皓目明眸，一如初见时，他的模样。
杀了宋宁玉后他便跑了，林副官带着人追，台下的人如潮水一般向四处散开，往各地涌去。
这是燕不归和唐琼的第一次同台，也是我和他最后一次相见，一折戏呀！我和他的缘分也只有一折戏的时间！
我站在台上，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许多年前，他问我，世人千万，你在等哪一个？现在我想告诉他，我在等你。
如音台渐渐安静，日头也逐渐落下，只留空空戏台上的一抹残霞绯艳。
我在台上捻指碎步，一圈圈转着，转着，只是没有了唐明皇，这杨玉环要怎么演下去？
“世人只看热闹戏，却不知真正的好戏是在夜静人离时，不过，你放心，等过了今晚，世上再无唐琼和锦笙，世人只知你九里江南燕不归。”
“你把锦笙怎么了？”我这样问他。
“她怎么对你的，我也怎么对她，只是，我没要了她的命，只让她不能开口再唱。”
顾衍是心狠手辣的主儿，这点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他竟这么狠。
不过，这样也罢。
此后的几天，燕不归的消息不胫而走，谁都没想到京城第一红角竟是万全戏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配角女子。
唱完《贵妃醉酒》后，我便搬出了万全戏班。自从我穿着杨玉环的戏服登上戏台的那一刻，我便不能再过沈秋堂的生活。
林副官放了话，说谁要是能杀了唐琼替宋宁玉报仇，那人便可顶替宋宁玉的位置，入主京城。一时间，各路军阀争相涌到京城，只为找出唐琼。
我离开万全戏班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只带走了那副画。
画上的女子就是前朝荣亲王的福晋，那位倾国倾城的花旦戏子，她此生只唱过一台戏，一戏而红，一戏而终。
宋宁玉到死都不知道，我才是荣亲王的女儿，他们口中的前朝余孽。
十三年前，宋宁玉在街头捡到我，将我带走，请了最好的戏班师傅教我唱戏，学成之后将我捧红，让我成为别人口中的京城第一红角燕不归，之后又让我无端消失，养棋十年，只为一朝破城。
也许他觉得我做不出背叛他的事，因为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条听话的恶犬，但是他忘了，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
一夜之间，唐琼逃窜，锦笙倒了嗓子，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唯一排的上号的戏子，也只有九里江南燕不归。
燕不归的戏份被人抬到十万两黄金一台戏，可是这些都与我无关了，十一年，唐琼为了我放弃表面风光的生活，十一年后又用自己的命为我换了几十年的安宁，我为他不唱又怎样？况且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是他的。
他将自己的一身荣华包括性命都给了我，而我竟为他什么都不曾做过。
事情发生后，顾衍多次来找我，让我跟他会洛阳，他说他会对我好，他会是我的良人。但是我摇了摇头，拒绝了他，我的良人从来都是唐琼一人而已。
我在京城的老宅里住下，顾衍便在旁边买了座宅子守着我。
民国十三年初，锦笙拿着唐琼刺杀宋宁玉时用的簪子给我，那只簪子像是常被人擦拭，干净到看不出曾经有人用它杀过人。
锦笙告诉我，唐琼成了别人口中的前朝余孽，被一路军刺死在城门口，当时许多人来看，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明明当时唐琼可以逃掉的，但是他为了这只簪子又折回去捡……
锦笙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日，我泪如雨下，哭得像个孩子。
临走前，锦笙沙哑着嗓子指责我毁了她的人生。
此言一出，我愣住了，良久才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到底是谁毁了谁的？”
锦笙闻言一震却继续向前走去，恍惚间甚至听见燕不归用极轻的声音说道，“锦笙，我为你做配了十年，你还嫌不够吗？”
《戏子归》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