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应他。
那会，我并不知道唐琼就是别人口中的天下第一红角，直到那天吃饭时，我找不着他人，便出去寻找，终于在一个小院子里找到了他，他站在戏台上，还是那身白衣，手持折扇正唱，“则你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那样的人，那样的声，是这样清隽出尘。
从那时我便知道，他是个戏子。我知道他叫唐琼，可我不知道他竟如此有名，我见他唱戏，心中欢喜，央着让他教。
我不是没听过唱戏，我幼时母亲常唱给我听，她声音圆润动听，似那大珠小珠落下玉盘般清脆。
我当时便觉得，阿娘唱的是最好听的，直到听到了他唱戏，才发现，原来戏是可以唱成这样的。
他没有立马同意，而是对我说，“戏子是很卑贱的人，还是不要当戏子的好。”
我不允，他便教了。每日我都会去找他教我唱戏，他只是教我却从不与我对唱。
我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久，可是并没有，相反，很快被打破了。
半年后的一日，我下山，遇见宋宁玉的人，他们认出了我，我拼命跑，想摆脱他们，却还是被他们带走了。
宋宁玉将我养在青楼，请了最好的戏班师傅教我唱戏，他得空便会去青楼看我，他心思缜密，外人只道宋副官好色，整日出没青楼，却不知，他养在青楼里的是一枚棋子。
半年后，他让我登台唱戏，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燕不归。
燕不归的第一次登台是在京城最高最大的戏台上。那日，宋宁玉借别人之口放出消息说江南名角儿在此做戏，达官富商们皆来看戏，宋宁玉便是其中之一，那日过后，燕不归名声大噪，戏迷纷纷从各地赶来，亲眼见见这个红角儿燕不归，发现她戏唱得的确好后，便捧她。三日后，无人不知京城出了另一个红角儿，而这个红角儿更是与唐琼齐名。
过了一个月，吴督军启程去长沙，那天，也是我唱第三出戏的时候，我从客栈走向戏台，中间路过玉梨园，正好看见唐琼从里面出来，他一眼认出了我，低唤我一声“秋堂”。
我冲他笑了一下，一如当初在山上的时候，只是话语冷清，好像拼命将他往外推一般，“从今往后，我叫燕不归。”
他闻言面色一暗，“原来近日名声大噪的燕不归就是你。”他目光平静，波澜不兴。
“你怪我抢了你的名声？”我正视他，如是问。
“不，”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唱一出戏如同在编一个慌，要让所有人相信和为之动容，你生来就是有戏魂的，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唱出世间最动人的戏，让所有人为你的戏如痴如醉，深陷不悔。
可是，我不想让你唱红。”
“为什么？”我问他，但是唐琼没回话，转身进了院子。
那日正午是京城戏坛最大的一桩事，燕不归与唐琼邻台而唱，中间只隔了一条巷子，戏台前人山人海，街上却是万人空巷，好是一番奇景。
我唱《西厢记》，他唱《牡丹亭》。
戏迷们都说，两人虽未同台，唱的却都是对方的成名戏，戏迷又说，希望有生之年能看见燕不归与唐琼同台。可惜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唐琼就走了。
他唱完那出《牡丹亭》后便隐退了，十年不再登台。
我原以为他是怨我，怨我抢了他的名头，可到今日我才知道，他以为我想当红角，便退出，将自己的一身荣耀都给了我，将我送于众人的掌心之上，成为别人口中至高无上的名角儿燕不归。
他为我做了太多，可我根本不值得他这般付出。
他以为我怨他十年不曾来找我，我以为他怨我抢了他的名头。可是我忘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我也没想到他会对我大方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