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赶到北平时,已是十月中旬,从江南到北平的路程算不上太远,可是对于我来说就不一样,让一个只去过北平一次的人,再独自到北平去就要花许多时间。
金秋十月,绵绵的连城一脉,金黄橙绛,竟比夏日繁花千万更让人炫目。
一般这个时分,上天都会戏剧性的安排一个白衣公子,轻摇水墨折扇,吟诗作对。若是碰上个流氓土匪,再顺便来一出英雄救美。
也不知怎的,京城中这些出“佳公子赏枫上香山,救美人月圆夜定终身”之类的戏码,场场爆满。
戏院和茶楼的老板也学会了投其所好,好收钱收到手发软。
也不知谁大老远出来赏枫叶穿一身丧服,也不知哪些个有钱的公子哥为什么会到一个土匪横行的山沟沟里去,可谁让广大民众就好这口,自己完不成的梦,就在戏里黄粱一场罢了。
我赶了十几天的路,早就累得虚脱,寻了家客栈,倒头就睡。
至于什么黄粱美梦的戏码都是听客栈里的说书先生说的,我端了盘瓜子,坐在一众听客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台上的长衫先生唾沫横飞的瞎扯。
从唐明皇和杨玉环的唯美爱情故事讲到如今的京城第一红角燕不归。
每每讲到精彩之处他总会停下来,看着台下众人,这时就会有人扔几张银票上去,他这才继续往下讲。
不晓得为什么,一讲到燕不归他就特别来劲,台下的人也特别爱听,于是我四下打听,终于瞅见了给我上菜的店小二,于是我便拉着他不放,硬是问他燕不归的来龙去脉。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这位小哥新来的吧?”
还没等我答话,他又道:“不然不可能不知道燕不归,这燕不归啊,是现今最红的戏子,是多少人想见都见不到的人物。”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戏子而已,不过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和以前的歌姬舞妓有什么区别?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二听闻,摇了摇头,语气像个老气横秋的早熟少年:“不曾见过,听人说,他的戏是极好的,一点都不比唐琼差。”
我马上来了兴致,“这唐琼又是谁?”
小二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便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如今店里忙得很,你却有功夫在这里谈天说地?”
我循着小二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老板黑着一张脸站在楼梯口,小二连忙灰溜溜地逃了。
小二前脚刚走,我身后便响起了一道颇为玩世不恭的声音。
“呦,这位小哥还不知道燕不归呢?”
邻桌一位衣着不俗的公子哥一面喝着酒一面同旁边的友人道。
我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说:“谁不知道呢?左右不过一个戏子罢了。”
“戏子?可这个戏子却是当真了不得。”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提着一壶酒往我这里走,然后很不客气地坐下,一边倒酒一边同我道:
“民国年间最红的戏子当属燕不归。因一折戏而红遍大江南北的人不多,若是有,那名声顿起的九里江南燕不归也是属上乘的。
燕不归还有个绰号叫九里江南,得此称呼只因他思乡。
在这乱世,他也只是大浪淘沙中的一叶孤舟。
他虽自知戏子身份卑贱,却不畏他人眼光。
笑看风云变幻,不居于浑水之间,亦有男子铮铮铁骨又有女子柔情似水。
世人只云:乱世亦有九里江南,故倾于寒梅之下,不倾于烟花凡世。”
“那唐琼呢?”我这样问。
那公子哥淡淡看了我一眼,笑道:“唐琼啊,也是红角,你是不知道,早几年,唐琼和燕不归那叫一个红火,这偌大的北平几乎是两人平分秋色啊,多少慕名而来的人不是冲着燕不归就是为了唐琼而来。”
“你说早几年?那现在呢?”
我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刚凑到唇边便被扑鼻而来的浓重酒气打败,默默放下杯子,喝起了自己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