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我给妈妈打完电话，正想往地铁入口走，唐壹却拉住我，包了辆车，从机场直接回Z市的医院。
在医院门口，我跳下车，直跑进妈妈的病房。
“妈妈！”我扑到她身边，叫道，“你觉得怎样？”
“明明就没事，”妈妈嗔道，“你个傻孩子，还大老远地跑回来……”
“你以后不要再这么累，你别去工作了，我养你。”
“不去怎么行呢……”
妈妈情绪稳定，各项检查指标都正常，但医生还是建议多留院观察几天。
“你听他的？医院巴不得你在这里长住！” 妈妈心疼住院费。
“医生怎么说就怎么做。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你别心疼那几个钱，我帮别人多写几份申请文书就挣回来了。”
在我的坚持下，妈妈终于同意再留院观察几日。因为要在医院陪护，我得回家拿些生活用品。
我走出病房的时候，看到唐壹正斜靠在走廊的墙上。
唐壹见我出来，站直了身子，迎上来，说：“我给朋友打了个电话，他认识这里的陈院长，已经打过招呼了，会多关照的。”
我心里非常内疚：刚才一心只想着早些看到妈妈，下车就直接往病房跑，完全没有顾及到唐壹就在一边。
唐壹陪我一起打车回去。我家住在一个很旧的小区，下车后，我不好意思地指指顶楼，说：“我家住顶层，没有电梯。”
唐壹爬起楼梯却毫不吃力的样子，不快不慢地走在我前面，不时回头看看我。
进屋后，我想先给唐壹泡一壶茶，他却说：“你去收东西，不用管我。”
我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唐壹正在客厅，端详着墙上我和妈妈的合照。
我走过去，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和我妈不像？”
“嗯……是不太像。”唐壹说。
我有些心酸，走到电视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了一本相册，翻开那些照片，给唐壹看。
唐壹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着那些照片。
那时候，妈妈的头发又黑又直，皮肤白皙细腻得仿佛发出柔光。她五官精致，双眼尤其迷人。穿着白衬衣和及膝裙子，在柳树下斜斜一靠，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婉约风情。
“你妈妈年轻时跟你现在很像。”唐壹说。
看着那些摊开的旧照片，我心中也是万千思绪，不住翻腾。
小学开家长会的时候，同学们都说，我妈妈是所有妈妈里最漂亮的。但高中的时候，同学看到她，毫不掩饰地震惊地问：“那是你妈妈？！”
如果不是常年过于操劳，她本应每年都是家长会上最漂亮的妈妈，但这些年，她却老得这么快……一张张照片看过去，我心里滋味难言。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双手握住防盗网上的铁条，想了又想，然后回过头看着唐壹，突然就决定把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一些事情告诉他。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跟别的女人跑了，还欠下一大笔高利贷。那些催债的经常半夜来敲门讨债，进来就把家里东西一通乱砸，还在家门口泼红漆写字，有一次，家里实在一分钱都刮不出来了，他们逼得太凶，我妈抱住我就往楼顶跑，爬上围栏，站在上面，对那些人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要么你们给我们母女留条活路，我每个月攒钱还你，要么我现在就抱着女儿往下跳，人死债清！’那些人被唬住了，怕我妈真的就抱着我跳下去，后来那几年，我妈一直打工攒钱，慢慢就把债还清了，连利滚利都还清了。她……很不容易……”
唐壹把我搂在怀里，手抚摸着我后脑勺，说：“你也很不容易……”
眼泪猝不及防地了下来，我眨眨眼，声音尽量平常地说：“现在已经好多了，我上大学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发作过，这些年一直挺稳定的。”
“会好起来的。”唐壹看着我，像是承诺似的认真说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我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唐壹拉着我坐在到沙发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相册。
“可爱吗？”我腆着脸，凑上去问。
“现在不及小时候可爱，你小时候挺胖的，现在怎么喂都喂不胖。”唐壹微微皱着眉，看着我，“你老是想东想西，担心这担心那，才这么瘦的。”
我无话可说。
“吃胖点，吃胖点，吃胖点！”唐壹抱着我的腰，摇来摇去，我们两人闹成一团。
唐壹住进医院附近酒店的套间，陪了我两天。到了第三天，他要去白云机场，回德国了。
“酒店的套间我给你留着，你平时到酒店洗漱也方便些……”
我连忙摇头拒绝。唐壹订的那个顶层套间，价格高得让人咋舌，我在Z市生活了二十几年，从不知道这个小城市里的酒店竟然能定这个价位。
然后，他打开钱包，取了一张卡出来，递给我。
我还是摇了摇头。
“拿着，在医院什么时候要花钱说不准，哪怕你有其他办法，也不可能这么方便。你总得替你妈妈想一想吧？”
我只好收下。
送别了唐壹，我回到病房，发现小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坐在病床边，削苹果。
我进病房之后，气氛突然有些奇怪。
妈妈装模作样端起保温杯，喝了点水，然后突然问：“隔壁病房的人跟我说，外面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给了你一张银行卡，怎么回事？”
我心里一慌，却装得神色如常地回答：“噢，一个朋友，我怕住院钱不够用，问他先借着，他刚给我送过来，”我看了一眼小姨，正好对上她的目光，我避开，有些心虚地嘟囔，“这有什么好说的，哪个病房的人这么嘴碎。”我嘴上嗔道，倒打一耙，只希望她们不要再揪着不放。
“说是你们一起很亲热的样子，看着像你男朋友。”妈妈盯着我道。
我见瞒不下去了，只好说：“嗯，有点意思，还不稳定，所以还没告诉你……”
“在德国的朋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