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十章 浅浅
冯宸宸2017-08-22 18:052,155

  唐壹在终点站下车,徒步去金宁家。母亲还没离开的时候,他们两个一般会在倒数第二站下车,然后换乘43路车,直达金宁家附近。后来,只剩他一个人,唐壹改变了先前的习惯。从车站到舅舅家基本是直路,路的两边种满了泡桐树。泡桐树生盛枯败,年年如此,路过时唐壹的心情却各不相同。这一次,他感觉有些唏嘘。

  半个小时后,一座小桥进入唐壹的视线。过了桥,再有一分钟就到舅舅家了。如果不过桥,沿着大路继续走,不一会儿便可望见大姨家的小区。两家很近。唐壹的母亲过去常带他去大姨家,姥姥和舅舅那边,他们每年最多去两三四次。母亲离开后,唐壹只去过大姨那儿一次,去舅舅那儿的频率倒没有变。除去春节,唐壹上一次去舅舅家是去年秋,那时,他还在追白依依。

  那日唐壹、白依依、苏城、季然四人去石瑜看电影。出电影院,四人饿得肚子咕咕叫,正商榷着中午吃什么,季然突然发现自己的背包被划了个口子。四人的钱包全放季然那儿,一检查,全都不翼而飞了。

  虽然钱包是季然弄丢的,但是提议来石瑜看电影的是两个男孩。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情糟透了。时间一点点流逝,俩人愈加心如死灰。关键时刻,唐壹总是手忙脚乱,人也变得稀里糊涂,直到白依依提醒他们有没有亲戚在石瑜,唐壹才想起舅舅住这边。

  金宁见外甥带几个同学来看他,很高兴,又多炒了几个菜。金宁幽默豪爽,很开放,饭桌上不时传来笑声。他从不问让年轻人不好意思的问题,这顿饭吃得很融洽。四人对金宁的手艺赞不绝口,苏城说,菜炒得这么好吃,要是开间饭店,生意绝对火爆。

  金宁哈哈大笑,说菜里放了蓝莓酱。

  回去之后,唐壹周围风靡起一阵蓝莓酱的传说,王伦更是要唐壹带他去吃一回。唐壹不答应,王伦连连怨他小气,唐壹没办法,只好自掏腰包,请王伦下回馆子。

  其实不光是他炒的菜,金宁本人也颇有传奇色彩。金宁性格略痞,说话大大咧咧的,唐壹小时候有些怕他。与舅舅接触,总有种舅舅要打人的感觉,虽然金宁从未对他动手。害怕的感觉随着唐壹年龄的增长而减少。唐壹对舅舅的了解并无多少,他总是忙忙碌碌的,问其职业也总是那句:在厂里上班。金宁除了中午一定会在家吃饭之外,其他时间神出鬼没。有时候半天不见人影,有时看他在院里晒上一天太阳。

  离舅舅家近了,眼前是一条陈旧的铁轨。

  唐壹问舅舅和姥姥,是否知道铁路在何时停用。答案是摇头,好像铁路一直就是废弃的。那些能证明它曾通过火车的记忆,在舅舅和姥姥的摇头中虚幻起来。

  有时,望着他们深邃的目光,唐壹会想起小时候在舅舅过夜的日子。翌日清晨,火车摇曳着长长的鸣笛,年少的梦被撕得支离破碎。这影象在脑海里,真真切切。

  铁路修在小土坡上。枕木已经腐烂,铁轨中间,杂草丛生,草叶上还挂有雨珠。唐壹站在铁轨上往下看,两个舅舅家看起来完全不同。大舅家两层楼,大红门,房子盖得并不很气派,但一看就知道是个殷实的人家。反观二舅家,占地比大舅家还要大些,看起来却很破败、萧条。不了解的人看了,绝不会认为这两家人是亲兄弟。

  唐壹关于大舅的记忆很少,他的样子也已忘却了。

  楼房养狗很不方便。江海岛拆迁前不久,母亲决定把狗送给姥姥养。到了之后,姥姥和二舅都不在,母亲去找姥姥,把唐壹放在隔壁的大舅家。唐壹看了两个小时的电视,母亲和姥姥回来了,狗却遗失在半道上。

  除了此事,唐壹对大舅家只剩浅浅的印象。印象中,大舅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以养猪为生。他养了很多很多的猪,所拥的一砖一瓦都是他拿自己的猪换的。大舅妈精明能干,和母亲的关系不太好,两个女人能坐一起聊几个小时的闲话,但坐不下几天。

  顺着被踩出的小路下去,唐壹敲响了银色大门。先是一阵犬吠,随后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姥姥。舅舅家还是一样,偌大的院子,空旷得吓人。刚进门左手边有两间平房,外表看极其粗糙,裸露的粉煤灰砖,连水泥都没打,那是姐姐住的。院子两边有好几辆废旧的摩托车、自行车,还有一辆二手面包车——面包车看起来还能用。走上一二十步,有个更为粗糙、红砖搭建的房子,那是厨房。厨房外同样没打水泥,一块块砖头经风吹日晒,已不是原来的颜色。厨房里,白墙被油烟熏成了黑墙。厨房外有只瘸腿锅架,还有个台秤,台秤上乱七八糟地堆放了些杂物,车轱辘,管子,锤子,汽油桶……就是没看到秤砣。厨房后面有两颗石榴树,最里面,三间瓦房。舅舅住东面,中间算是客厅,也是吃饭的地方,姥姥住西面。

  舅舅不在,姥姥嘘长问短,接着问唐壹找舅舅什么事。唐壹说等等,等他回来。话题移往别处,姥姥絮絮叨叨的,像是和唐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唐壹愣愣地望着大门,有一句没一句地接姥姥的话。

  又一会儿,还是不见舅舅的影子。唐壹问姥姥他什么时候回来。

  姥姥一腔废话,说不一定,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有时候最迟要到十二点——平时6点钟前一定会到家弄饭吃的,这几天忙。

  唐壹点头,姥姥继续絮叨。

  一会儿又一会儿。眼前是空荡荡的院子,唐壹的脑海里却满是舅舅晒太阳的情形。他定了定神,发现一只猫正惬意地卧在大摇椅上。摇椅湿漉漉的,院子的坑洼处全是脏水,可是,猫看上去非常干净,白色的毛不仅没污渍,连潮湿感都没有。

  唐壹说,谁养的猫。

  姥姥说,哪来的猫?

  再抬头望,摇椅上除了雨水积成的水洼,空无一物。一阵轻风吹过,水洼泛起了浅浅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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