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壹点了点头，继而反应这动作电波无法帮他传播。他嗯了一声，有很多话想说，却欲言又止。那头的迟静心灵感应似的，道：“好了，以后再聊吧，快上课了，别打电话，有事发短信。”
唐壹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继续走往车站。
迟静和唐壹是初中同学。唐壹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个女生的，依稀记得有段时间，目光总往迟静的方向飘，一发不可收拾。暗恋两年，追了一年，没有结果。除了由陌生关系变成不说话的同学关系再变熟些，似乎毫无进展可言。如今，当别人问唐壹和迟静的关系这问题时，唐壹总有些尴尬——不管对方处于什么原因问的。说同学不甘心，说朋友也不甘心，心里还犯嘀咕，不知迟静是否把他当做朋友看待。
汽车路过大浦区，唐壹感觉心跳又加快了些——市一中在大浦。虽然在车上的他连学校的影子都看不到。
车窗开着，风吹在他脸上，凉飕飕的，直往衣领里灌。唐壹开始回忆迟静的各种模样。文静地学习，或者，跑步时矫健的身姿。奇怪，学习那么好，又很擅长体育。唐壹以前有种偏见，觉得体育好的都是差生。或者，生气时候嗔怒的样子，也蛮可爱的，像她那只老虎形状的笔袋，被他画上胡子时候，她气呼呼的样子——其实她并不真生气——嘴巴略略张开，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上扬，怎么看——说生气有点牵强，是的，她也被也被那只有黑胡子的老虎逗笑了。
有风的天气，唐壹常想起迟静迎风跑步。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风衣，或许应该称作淡蓝色，那是介于两者之间很难界定的色彩。总之，衣摆总是被风掀起，又重新落到牛仔裤上。头发被吹乱，刘海被风割得碎碎的，碎得很好看，或者说——碎得他很喜欢。
唐壹沉浸在回忆里，清凉的风没能赶跑他脸上的笑容。突然，一个干涩的声音骤然响起，唐壹傻瓜般的笑容变成了惊愕。
“喂，小青年，把窗户关上。”扭过头，唐壹看到了一张倚老卖老的脸。唐壹颇为不爽，又不好发作，他默默地离开座位，到后排的位置上坐下。老头十分生气，骂咧咧地说唐壹的不是，然后笨拙地推那扇窗。
老人皱着眉头，直到老张上车，脸上才恢复些和气。老张比他还老，连路都走不太稳，但是精神很不错。老张看见老人，非常高兴，他挥着拐杖，大声喊，老李，老李！
看到老张，老李一扫唐壹带来的不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从他们的对话中，唐壹得知老张老李都是虎口人。
虎口位于大浦和滨海之间，因为山头像老虎仰天长啸，故名虎口。虎口离滨海不远不近，距离尴尬。骑车游玩显得太长（那些动不动骑车跨越祖国大好河山的举动不在讨论范围之内，此处只限短途骑车游玩）。坐车倒很快，不过，唐壹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加上没有旅游景点，所以，唐壹至今没去过虎口。
两个老人情绪激动，说的是他们的地被占抢一事。长话短说。虎口政府把很多人的地卖给了开发商，失去土地的虎口居民就向当地政府和开发商索要。皮球踢来踢去，地也没要着。居民的行为影响了开发与发展，开发商连同当地地痞流氓，即“虎奸”，对要地的人家进行恐吓，甚至暴力对待。老张说他们家原来邻居的什么什么总之拐了几圈认识——说话太快唐壹没听清楚——认识的某一个人，被一有名的二流子给摔了一下，具体做法听起来应该是揪住衣领然后拦腰抱起，接着旋转身体，借着力把人重重掼在地上。这种不知轻重的做法，造成的结果当然非二流子所能控制。受害者腰被摔断，住进了医院。
唐壹听得心惊肉跳，造成纠纷的原因让他感慨万千。从前，百姓一直拥有土地的使用权，但是他们没有一纸文书能够证明。后来，证明变得普遍，虎口居民顺应时代，相跟着去有关部门办证。证办得并不顺利，因为种种原因，只有少许几家拿到了。时间一拖再拖，人们不能为了办证耽误劳作，有证的人家虽然高枕无忧，没证的，也没见土地被别人抢了去。慢慢的，人们又相跟着回去了。像来时一样。他们不再急于要什么证，反正需要的是土地，不是带红章的纸。粮食种在地里，不长在纸上。办证的队伍越来越小，只有几个老顽固咬口不放，他们说，没那张破纸，就没有保障。没保障，就不是自个儿的。不是自个儿的东西被别人拿去，谁替他们伸冤？风平浪静中，没有人在意老顽固们的话。终于到了去年，老顽固们的话一语成谶，靠土地而活的人终究失去了土地。
多年来，唐壹对故乡的失去始终耿耿于怀，即便再多冠冕堂皇的陈词摆在他的面前，他依然愿意做个食古不化的人。义愤填膺过后，唐壹的心情逐渐平息。老人还在亢奋地说个不停，唐壹，却没了心情再听下去。唐壹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政府和百姓的思想常常背道而驰，是平常人的思想觉悟不够，还是身居高位的人看得更远。他们看见了满目疮痍，还是风光旖旎。他们又是面对这绮丽，还是面对无风无雨无星无尽的黑夜。
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两个老人已经下车了。他们的高谈阔论没有意义，只能供消遣用。唐壹的胡思乱想也只能供他一路消遣回味，同样没有意义。他有天马行空的现象，但是没有改变这件事的能力。通过不懈努力与奋斗，唐壹或许能改变这类事情——他没这个意思。
几天后，唐壹就忘了这段小插曲，偶尔想起，情绪也不再激动。他想找个人问问后续如何，却不知道问谁，又应从何说起。虎口这件事拖了好些年才解决，它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几个老顽固早已作古，当初百般刁难损人不利己的人也没几个还在人世。老张老李等等遇到的坑，完全是已经死掉的领导给挖的。当然，现在这套班子，也就是把土地卖给开发商的人，称之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