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翔填不上那个男人的位置,她太窝囊了。
十二月,终于到了徐鹿批假的日子,她去了一趟大学校园,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只知道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人已经到了校园门口了。
但她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姬良,他一直紧跟在她的后面。文化楼门口修建了一座以亭榭为中心,几何学式布局的花坛。花坛尽头是悬崖,悬崖下是一片名叫洗血池的沼泽地,四周环绕丛林,辟了一条小径通向丛林。姬良心想,徐鹿不至于下到洗血池吧,刚化雪的下坡小径多难走啊!
果然徐鹿在亭榭那里止住脚步,她拂去落在椅子上的雪花,坐了下来。姬良从白雪覆盖着的花圃中间,走到徐鹿身边。
“干什么跟着我?”她说着,眯起眼睛望了望他。
“那天都是我不好。”他直率地道了歉。
语毕,走到徐鹿身旁,同样把雪花拂去,坐了下来。
雪光耀眼,眯起眼睛凝望着前方,可以使感情的表层镀上了金,有助于立即消除不愉快的情绪。
他轻轻开口:“周兰是我在大学时期的女朋友,只是她后来嫁给了别的男人。那天,我本来是想去看你,谁知在半路上阿德差点撞上一个女人,我没想到会在那里碰见她。”
雪花下得更猛了一些,徐鹿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她跟我说,让我在临别之际再送她一件首饰,就当做个念想。”
后来,便是徐鹿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但姬良真的没想到周兰会在那一刻吻他,他想躲开时已来不及。
“小鹿,我知道你生我气,但你不应该背着我去和别的男人约会。”他的声音依然温柔,但却失了温度。
“你派人跟踪我?”她的耳畔嗡的一声。
“不,是有人匿名寄来的。”他给她看一张相片。
是在玫瑰阁,余翔虚扶着她出门的情景,不知被什么人拍了去。
虽然他在看到这照片的第一眼的确有掀桌子的冲动,但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怎会轻易被这些小伎俩忽悠,事后冷静想想,也明白这是有心人设计的圈套。
因妒生恨?
他看不起这个人。
这会是谁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秘书小张敲门进来。
“总经理,有位周小姐打电话来,说要找您。”
“哪位周小姐?”
“她说,她叫周兰。”
“跟她说,我在开会,没有时间。”
躺回椅背上,像是与人打了一场仗似的,疲倦得抬不起头来。一闭眼,便是徐鹿与那名陌生男子并肩的画面。
原来,不是不在意的。
至于那匿名的照片,他想,他或许已经猜到是谁寄来的了。
“小鹿,我母亲一生贡献于艺术事业,她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看到《萝门湖》的真迹,当日在乌菲兹美术馆,我看到那幅画,也是因为想到了母亲,才会有些感怀的。”
“你……你知道我一直跟在你后面?”
“嗯,因为你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专注,令我不得不注意。不过那时,我并没有想到我们会像现在这样。”
“现在是怎样?”
“你说呢?”他拉住她的下颌,迫她直视他的眼眸,得势地将她搂入怀中。
徐鹿心想,幸亏她入息不赖,否则真的会被姬良吃得死死的。
“我在想,呃……”
姬良点点头,表示他听见。
“也许我们该检讨一下我俩的关系。”
男人眯了眯眼,“是。”
“或许可以谈婚论嫁。”
男人继续眯眼。
她连忙又说“假以时日,不是立刻,你觉得如何?”
姬良轻笑:“我们可以试试。”
他低头,她的头发漆黑,鬓脚边的肌肤雪白,他细细看着她的脸,心中想着“眉目如画”是形容她最贴切的字句。
刚好这时,徐鹿抬起头来,捉到他偷看她的陶醉神情,她笑,还带着小女孩的一丝腼腆,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你愿意嫁我,我必定摆盛宴迎你过门。”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项边,认真地说。
那晚送徐鹿回家之后,姬良静静回忆。
一年前他请求徐鹿做他女朋友,其实是因为一件很意外的事。
徐鹿大二那年,班级组织野外活动,姬良也去了,作为导师的身份被邀请。他那时喝了点酒,有些头晕,就想到附近的小河边去吹吹风。
云开处,夏天微黄的月亮出来了,白苍苍的天与长河在女孩的背后张开了云母石屏风,在初夏徐鹿也是喜欢穿白的。姬良从未见她这么盛装过,端正地坐在长椅上,高高堆在顶上的卷发,背着光,她的脸看不分明,只觉得她的一双眼睛,灼灼地注视着他。
姬良垂下了眼睛,反剪了手,直挺挺站着,半晌,他重新抬起头来,轻轻走过去,坐到她旁边。
“怎么不去跟她们一起玩?”
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回答,
“小鹿,看这边!”室友小妮的声音响起。
徐鹿和姬良双双回头望去,
“咔嚓”,闪光灯一现,定格,永恒。
画肖像画最易生情,尤其画人像图,动笔的人必须时刻追逐着对方。姬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迷恋上徐鹿的。
那张照片原先是被班里学生放在微博上,姬良将它洗了出来,他想画徐鹿,从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眼,他就想画里面的她。
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也不问夙因是为何,这也就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
他画她,入了魔,因为画面让他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画了五年。无穷尽的因果网,一团乱丝,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隐约听到许多弦外之音。
他也开始做梦,在校园里的一条幽径里散步,月亮出来了,似银盘大小。
他看见前面人影一晃,不由得脱口叫道:“徐鹿。”
那人转过头来,站在那里微笑。
似曾相识的场景,白苍苍的天与长河,在女孩的背后张开了云母石屏风。她的脸这次看得分明,褪去青涩,更加美丽,一双眼睛,灼灼地注视他,像带火,又像是含泪。